异乡求学的一个多月,成为我人生一颗坚硬的结。尽管满是苦痛、挣扎、以及崩溃,是一个少年所不能承受之重,但它留给了我真实的质感,硬邦邦的存在。这大概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同命运交手,它强悍、无理,不可一世,混账的像头猪,完全不可理喻。
结果当然还是县一中,经历一个多月近乎残酷的折腾,如果还能考上中专,除非麸君我打小就是神童或者真的有神来助。
高中录取通知书需要自己到学校取,我又一次骑上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向塬下奔去。左右两边的麦田里已经是光秃秃的麦茬,直愣愣地冲着天。麦子一收,垄间的苍耳草就一蓬蓬地显出来了,它结了一种浑身带刺的籽,如同枣核大小,极易粘到人的裤袜上,又极难拔掉,讨厌得很。
拿到通知书后,当我骑车穿过宿舍区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要从南走到北,而且从白走到黑,开始一趟自己都不知道多远的骑行。
蹲下来捏了捏前后车胎,没问题,应该没问题。腿一搭,我就上路了。没有任何准备,只知道沿着大山根底转一圈,肯定还能回到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乡村公路很不错,虽然还没有柏油硬化,但每乡都有护路队,他们挣了公家的钱,很是尽职尽职,公路上经常会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所以一开始的十几公里,路况好,车也不多,路边的林荫光光点点让人很是惬意。
沿仁义河道,我走南关,过道美,穿行富家滩,大约正晌午的时候来到三湾口。三湾口是晋中盆地的最南缘,它就像这个大碗被磕破的一个口,汾河汤从破口里一泻而出,再加上周围山泉的汇聚,颇有些气势。传说大禹当年曾经在此之水,民间有谚“打开三湾口,露出晋阳湖”,意思是如果不是大禹老人家当年在三湾口放水,太原、平遥这些城市真不知道还要在晋妈妈的羊水里再泡多少年呢。
过了三湾口就进入河道,公路顺河蜿蜒,硬硬地在大山的肱二头肌上开出一道口子,刚刚能够两车相错。这条道是几大国有煤矿的生命线,到附近炼焦的煤大都要通过这里往来。河东岸的铁路是它们的主动脉,哐当哐当的火车拽着黑黢黢的车皮,吐着黑烟,鸣着响笛,从一个又一个的隧道里钻进钻出。
煤车们早已习惯了这窄险的路况,开得很野,错车的时候也几乎不怎么减速,扬起的煤尘就像魔鬼出世。我在煤尘里骑一骑,推一推,遇到特别窄的路段,只能瑟瑟索索扶着车子站在公路最外边的隔离墩中间,躲一躲这些魔鬼。
骑了五六个小时,我的力气几乎全部用尽,蹬是蹬不动了,推也是走走停停。肚里已经完全腾空,腿也累得有些发麻,口干得就像嗓子眼里点了一把火。我不知道还有多远,只知道前面是张家庄。
原本出来是去取通知书的,中午就能返回去,所以自己没要父母也没有主动给钱。虽然沿途有不少的小卖铺和小饭店,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向人家赊要。
唯一的希望就是张家庄,那里有我的一位表姑,表姑父是矿上的工人,有一年父亲和我到他们矿区里卖醋,表姑很热情地招待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