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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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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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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西岭》连载

第九十二章 表姑


表姑是老姑的亲闺女,老姑是爷爷的小妹妹。爷爷有一姐一弟两个妹妹,五姊妹中只有他和小妹妹活了个大岁数。小老姑嫁在了本乡,离娘家也就不到十里的路程。嫁这么近,据说是因为太爷爷最疼他这个小闺女,这样的距离,上午捎个口信,下午就能见到。爷爷的弟弟幼年早夭,姐姐和大妹妹在我出生前也已经故去,虽然她们的后人——爷爷的外甥们和他们的舅舅亲的要命,逢年过节或是唱戏时秋收后都会来看望小住,但毕竟是小辈人,对他们,爷爷更多的是长辈的那种惦念和关爱。只有小老姑来家,才能看到爷爷那种发自心底的放松、自在和高兴——她是这个世上陪伴他最长久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13年,没有了奶奶,能和他说些体己话的只有老姑。

老姑是个精干人,斜襟的灰袄,头上罩一块浅蓝色的方帕,无论是布鞋还是后来有的皮鞋,都是雪白的袜子干干净净。老姑说话利索而又很爱笑,即便老了,一笑,脸上的酒窝还在。每年我们去拜年,她的炕上灶头都是光展展亮瓦瓦,即便老了以后。

据母亲说,老姑的婚姻很传奇。当时登门相亲的并不是老姑父,而是老姑父的堂弟,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帅小伙,老姑一眼就看中了,太祖和太祖母也很满意,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没怎么多讲究就把亲事定了下来。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大喜日子那天敲锣打鼓来迎亲的新郎并不是相亲时的帅小伙,而是老姑父。那个时候刚刚民国,在太岳山的小山村里,大喜之日当众悔婚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家人眼看着对方是偷梁换柱,也只能暗暗忍下,若无其事地将闺女送走。

老姑父既不残也不丑,只是稍微有些驼背,嘴巴有点扣扣,面相有些憨厚,其实完全用不着这样做,唯一可能的理由是,老姑当年容貌过于出众,老姑父实在不够自信。

事情后来并没有向坏的方向发展。老姑父一辈子对老姑真心的好,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人勤谨又能吃苦而且还识文断字,三国列国的故事讲起来唾沫横飞一套一套。

能够让老姑最终接受命运的,无疑是老姑父一生一世的爱与付出。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法求证,家里老人自然是不会讲的,尤其对于母亲这个晚辈媳妇,母亲也只是听了村里老妇们的闲说。

我倒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命运向来是阴差阳错乖张无常。这个故事现在看来有些荒唐,但它却留下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便老姑当年嫁给了那个相中的帅小伙儿,她就一定能得到比老姑父更多的幸福吗?

老姑一儿一女,表姑大表叔小,表叔比父亲还小三岁。离得近走动多,表姑表叔倒不像是带表的亲戚,特别是表叔,和父亲从小玩大,他们又都是两家的独子,都没有亲兄弟,所以格外的亲。表叔也是个能人,铁工木工厨艺样样拿得起来,我们姊妹六人前前后后的结婚喜宴,每次两三天上百桌的亲朋好友,他都是当仁不让的大厨,早早几天就会背着刀案锅勺来家张罗,总是事后第二天收拾停当才走。父亲那年病重的时候,反复念叨的就是他的好表弟……

表姑推开家门的时候,着实被我吓了一跳,一是我满脸满身的煤尘和汗渍,狼狈不堪,二是我单人独骑大下午的突然登门,莫不是有什么大事?我并没有如实告她,那样过于说来话长,而且自己也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疯狂所为何来,要干什么。我谎说是同学一起到夏门玩耍,不小心走散了。

表姑打来一盆水让我洗涮,赶忙通开火给我做饭,他们家住得是平房,每家的炉灶都在家门口的通道里,灶台的侧面和顶棚看样子都是自己找来的木料或塑料,布局形制各家都不一样,但毕竟是工人的手艺,都搭建得结结实实。

表姑父是矿务局矿的工人,表姑是随迁到了城市。那时候还没有“打破三铁”(铁工资、铁饭碗、铁交椅),村里如果谁家有人在大矿上班当工人,享城市户口吃供应粮子女还能接班,那是相当牛气的事情。我的发小二小的父亲就在大矿上班,尽管常年在外很少回家,但一回来人家就是干净的衬衣皮鞋,村里人那种由羡慕而生的恭敬,就是从简单的“回来了~~?”三个字中都能听得出来。二小三小和我们的玩的时候,提起自己的父亲,从来不像我们一样用方言称“爹”,而是像城里人一样用“爸爸”,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过异议,觉得理所当然。

二小他妈也从来不像村里的妇女一样,一到冬天就得准备一家老小过年的新鞋。先把破旧的布料一层一层用浆糊刷在墙上晒干制成“骨子”,然后按鞋样子裁了大小裹上白洋布,再一针一线用纺了的细麻绳纳成鞋底。二小他爸能从矿上拿回橡胶料,这东西在矿上是做什么用的无从知晓,但薄厚正好,直接在上面描了样子,一把快刀三两分钟就是一双鞋底子。这样的鞋底子不仅耐磨而且防水,一双底子对付三个鞋帮不成问题。村里妇女好是羡慕二小他妈,整个冬天人家就是东家出来西家进去唠闲话,没事人一个。有些妇女家里人多,做鞋做得实在太累,就设法和二小妈套近乎,或者早早帮二小妈干点自留地的活儿,目的就是想得到他家一点富余的橡胶底子。

那时候每次看到政治课本上“我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这一句时,我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二小家、表姑家。后来,当父亲和我到高中报到,需要到粮食局转移粮食关系时,对这句话我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表姑做了一大碗西红柿鸡蛋刀拨面被我一扫而光。我就像落了难的梁山好汉一样,水足饭饱之后,拜别表姑,又急匆匆地上路了。

天黑之前,终于翻上了翠峰高壁,链轮飞快风兮荡荡,田畴垄条鸡犬相闻,日出日落艰难兜转我又回到了我的西之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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