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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啪嗒
内院外院两间大房，马骡享受着省部级的待遇，可这样的待遇似乎并不能排遣它失去自由的烦恼。马骡来家之前尚是幼龄，一直不离母亲左右，想奔就奔想跳就跳享受着童年时光。一番交易之后，戴上笼头，就完成了它的成人礼，从此告别母亲，失去自由，开始宿命中的艰辛。
尽管基因中早已是耐受和温顺，可马骡对命运的反抗和挣扎还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开始是用蹄刨地，除了吃草吃料，就是在地上啪啪啪啪，槽头前愣是被刨出一个不小的坑来。后来是咬噬缰绳，崭新的皮绳，父亲换了好几条，最后被迫用上了原本是栓狗的细铁链。再后来这家伙悍然发动起了恐怖袭击，三姐和我成了受害者。
三姐是因为胆小，听说骡子会踢人，每次去厕所路过外房，她总是小心翼翼，继而跑着跳着试图快速通过，可她越是这样忽闪，马骡越是容易受到惊吓。有一次，父亲把缰绳拴得太长，马骡终于忍受不了这个一惊一乍的女生，摆过身体飞腿就是一蹄——好在它还年幼，力量不足，再加上三姐闪躲迅疾，蹄子也就是刚刚碰到。马骡为它的鲁莽付出了代价，父亲第一次对它使用了鞭子。能看出来父亲下手并不重，但言语和动作配合得貌似很吓人，我看到马骡眼睛瞪得大大，鼻孔撑得圆圆，满是惊惧和不安。
我被它踢纯粹是因为战略误判。本来我是送草料的好人，可它那天也许是过于饥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心情不好，当我将草料倒入槽中，拿着荆筛从它身后返回时，狗日的突然双蹄起跳，把我一下子撂翻在地。千幸万幸的是，我本能地拿筛子挡了一下，缓冲了力量，再加上踢中的是我肉肉的屁股蛋儿，所以场面尽管很野蛮也很丢人，但除了皮肉之痛并无大碍。然而，父亲这次真正动了老脾气，不仅因为这是马骡的第二次错误，而且因为它竟然无来由地对他最宠爱的老幺下了狠手。皮鞭一下一下落在了马骡光油油的屁股上，皮毛之上迅速隆起一条一条……它的眼睛瞪到了最大，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粗气，为了躲避皮鞭身体左突右闪，脑袋将缰绳拽得几乎就要绷断。
我向父亲为马骡求了情，我说可能是喂它有点晚了，而且我过得有点着急。父亲不为所动，皮鞭仍旧不停，一边抽一边大声地进行训诫：看你再不知好歹，看你再乱踢乱咬，看你再不长记性……直到母亲过来，才将他的皮鞭夺下。
马骡从此长了记性，直到十几年后离开我们家都再没有一次，哪怕是误伤。然而，我再也没有见到它刚来家时，那种透亮警觉的眼神。对于命运的安排，它开始接受，但，常常是在深夜，我们会被一种声音吵醒，马骡用它的蹄子不停地踢着身边的木栏杆，力量并不大，啪嗒，啪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