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厂,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怪怪的,用百度搜索,没有它的词条, 即便是在村里人的记忆里,它也几乎被彻底淡忘了。这个名词之所 以还能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脑海,完全是因为它是父亲当年梦想开始 的地方。
综合厂,其实就是把农民集中起来搞副业。公社时期农民只能 老老实实给生产队耕田种地,不允许家庭或者个人做买卖,哪怕是 养猪养鸡,否则就是长了“资本主义的尾巴”,是投机倒把,轻则 批评批斗,重则蹲监坐牢。个人不能搞,国家供应不足,一些必需 的基本生产生活资料又亟须解决,于是在“文革”中后期,不得不 在农村提倡“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提倡是提倡,但咱的“范儿” 绝对不能丢,我特意检索了一下当时的《人民日报》社论,这个“弯” 是这样拐过来的:
有的同志划不清正当的多种经营和资本主义倾向的界限,不敢 抓多种经营,忽视抓多种经营。对此,应当加强路线和政策教育, 予以澄清。有资本主义的多种经营,有社会主义的多种经营,决不 可把两者混为一谈。搞社会主义还是搞资本主义,决定于执行什么 路线,决定于指导思想是什么。如果是执行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 只顾赚钱,不顾国家计划和人民的根本利益,那样搞多种经营当然 会走到资本主义道路上去,那是必须批判、必须制止的。但是,决 不可把党的方针、政策所提倡和允许的多种经营当作资本主义倾向201 200 来批判。正是为了进一步壮大社会主义经济,进一步战胜资本主义 势力,才更要下气力领导群众搞好多种经营。这个重要的阵地,社 会主义不去占领,资本主义必去占领。我们不去有领导有计划地发 展多种经营,那就等于在这个阵地上给资本主义让路,那才是错误 的事情。
综合厂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公社把铁匠、木匠、泥瓦匠、 烧酒的、酿醋的、编篓的——各村里有点儿手艺的匠人或者领悟快 的能人都凑在一起,统一组织小作坊式的生产经营,进行“社会主 义的占领”。
综合厂的寿命很短,没有多长时间,父亲就不再去那里“上班” 了。很快,村里又开始分田分地分农具,公社和生产队散伙了。 父亲在综合厂里是负责酿醋的。这个项目当时是几人研发攻关, 又突破了多少技术封锁,父亲不给多讲,只是呵呵笑着说,反正两 三个月醋就酿出来了,味道还不错哩,只不过没能来得及大规模生产。
正是这一段短暂的“工厂”经历,让父亲对酿醋产生了浓厚的 兴趣。大概是送走爷爷后第二年的冬天,父亲把原来存放粮食和爷 爷寿木的北窑整理出来,疏通了多年不用的烟道,重新盘了灶还安 了风箱,冰天雪地的又用骡车拖回一车上好的焦炭,并且买回两口 大缸和铁锅……母亲说,父亲要熬醯。醯是个什么东东母亲 也说不清,只知道这玩意儿和酿醋有关,是酿醋必备的一个原料。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醯不仅是酿醋的必备原料,还是老醯儿的醯, 是离不了醋的山西人的小名。
父亲满怀信心的这次试验,忙乎了大半个冬天,最后以失败告终, 原因不明。在北窑战场上,我最后只看到大缸和大铁锅里到处糊巴 着黑黏黏的一层,没几天就干巴成了铁硬,抠都抠不动。年近腊月, 因为磨豆腐杀猪准备年货要用北窑的火灶,黑不溜秋的大缸和大铁 锅就被请到了北窑的窗外。冬日的太阳懒懒地从椽廊顶投下来,照 在那些不成功的醯上,它们冷冷地泛着黑亮黑亮的光,一副桀骜不 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