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南来的头像

南来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5/18
分享
《云起西岭》连载

第四十八章 洼里


四十八 | 洼里


洼里地处三村交界的谷底,翻沟越坎,来回一趟起码得一两个小时,这还是空手而行,如果拿上农具吆上牲口,花在路上的时间就会更多。土地贫瘠、山路崎岖,再加上路上来回费的这些工夫,村人但凡口粮没有大问题,就都不会再选择在这里耕种。分地分到最后,只有人口多的几家留了下来,没办法,再苦再累一家之主总得让老老小小都能够吃饱。尽管这里的三五块地都是差等生,但也还是要抓阄,因为倒数第一肯定谁也不愿意要。结果是,这次爷爷手气最差,拿到了路程最远、乱石许多、削肩塌肚的那一块。


母亲有些抱怨,觉得与其饬弄那样最差的地,还不如索性放弃,省下力气多在塬上的这两块地里多下下工夫。爷爷对此却很不以为然,抓了阄的第二天,他老人家就背上干粮,扛上锹䦆笼担去洼里开始培养这位差等生,好像他心里早就抱定,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整整一个春夏,除了应时的农活,他就起早贪黑在那山谷里忙活,修路捡石、拔草筑渠,孜孜不倦、矢志不渝。


秋天白露的时候,堰也筑好了,草也锄净了,路也修宽了,爷爷坐在宅院里的石阶上说,山地已经大变了模样,精精神神的。他亲自架起那木制的三腿老耧,咯哒咯哒把麦种撒了进去。这种老耧是播种机的前身,上面一个木斗,木斗的底部有一个闸门,闸门的前面有一个小斗,小斗中间腾空吊着一个小木球,木球正下方有三只小孔,三只小孔分别通向老耧的三条腿,三条腿都穿着小巧的铁铧鞋,真有点三寸金莲的意思。播种的时候,农人两手扶定从木斗两侧伸出来的辕条,把辕条上绑着的布带架在脖颈,当前面的牲口开始迈步,架耧的人两手就需要不停地左右晃动,这时种子就会从闸门流出,被晃动着的小木球打散后,均匀地落入每条腿中,然后通过“三寸金莲”悄悄地钻进泥土里。这样的播种场景在孩童们看来相当有趣,不仅是大人们晃动的身体显得十分滑稽,更主要的是,耧里晃动着的小木球就像拨浪鼓一样,咯哒咯哒发出美妙的声响。


其实这样的播种很费力气,爷爷七十多岁的年纪执意架耧,父亲嘴上不同意,但心里知道这里头倾注着老人家对土地坚定的信心,也就没多说什么。然而,第二年夏收的时候,这块地交了白卷,就连种子也没收回来。父亲也有些泄气:这样劳神费力,种子也赔了进去,我看那块地不是产粮的料,还不如把它栽了树算了。爷爷却很平静:不能怪地,人跌一跤还要好几个月才能缓过劲来呢,这些年的农业社把它搞垮了。晨曦中,夕阳下,山路上依旧是他扛锹挑担佝偻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一担又一担,挑着猪粪鸡粪农家肥往洼里送……


第二年,山地焕发了蓬勃的生机,它以她饱满而又旺盛的生命力回报着主人的辛勤与厚爱。然而厄运再次降临,眼看着黄灿灿的麦子就快能收割了,老天大雨数天。滚滚山洪夹着沙石冲进山地金色的怀中,那可怜的土地就像被人强拖着从脑门上剃了一刀一样,整个一分为二。洪水掳走了最肥的腰腹,剩下的脊肋上摇摆着一些稀巴巴的麦穗,它们仿佛不是在等待收割,而是准备慰藉爷爷伤感的眼神。


这一年的暑假里,我和哥哥、父亲、爷爷一起捡石移土,抚平山地的创伤。


这一年秋播的时候,山地再次恢复了原貌。寂静的山谷里,播种机咯哒咯哒,爷爷再一次将麦种撒进了山地的怀中。夕阳把爷爷满是汗水和皱纹的脸染成了和山地一样的黄色,在尘土飞扬的光线中,我看着他的汗水滴答滴答,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声。那一年秋雨绵绵,冬雪漫漫。爷爷说,这下子洼里的地就大齐了,来年咱们准能吃上好麦子。


就在来年的正月,爷爷76岁,走了,因为哮喘。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