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猪绝不是单纯使用蛮力就可以,揪耳朵拽尾巴是最笨的办法,极容易脱手,而且还有不小的安全风险。家猪一般不咬人,即便明知道是宰杀前的抓捕,它们也只是用逃窜来抗拒,宁可拼劲全力蹦上一米多高的围栏,也轻易不会对杀手施以还击。但千万不要以为老实人好欺负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抢他的老婆、诱他的宝刀,烫他的双脚,还要大雪天再烧掉他栖身的草料场。猪天生可不是吃素的,掉入圈里烂泥里的麻雀小鸡,啪叽两口就会下肚。方圆乡里因为逮猪被断骨断筋的事也常有耳闻。
逮猪最安全管用的方法是抓后腿。无论肥的瘦的大的小的,只要把它的后腿抓住一抬,可怜见的就只有吱哇嚎叫的份儿了。
那时间,吃货湖南花真以为幸福来敲门,又是青草又是麸料实在对极了胃口,兴致勃勃一马当先冲在两个黑的前面将嘴脸浸入槽中。然而,锐利的刀锋正在等着它,劁猪匠躬身一把,稳稳抓住它的后腿,单臂就将它拎了起来——可怜的花货嘴上的汤汁根本来不及吸干,在空中甩出一条弧线,嗵的一声就被摔在了圈外的地上,然后一只大脚踩住了它的腮帮,挣扎,嚎叫,四蹄乱蹬,统统无济于事。
大脚一直没有松开,众人过来摁住后臀。劁猪匠腾出双手,开始他的勾当。——圈里的黑的白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突如其来的印尼海啸和福岛核事故,美美的生活猛然被撕碎,风在吹,人在吵,同伴在嚎叫,它们疯也似的冲向圈角顶着墙根瑟瑟缩缩傻不拉几不知如何是好。
不消毒也不备皮,劁猪匠在湖南花的肚皮上简单地摁了摁找了找位置,哧啦就是一刀,刀口一寸来长,鲜血顺着毛皮流到了地上……紧接着,第二件工具,一个铁弯钩从割开的刀口伸了进去,就那么一转一钩,一对肉丸就肚里被拽了出来,噌噌又是两刀,肉丸的牵连被割断,肉丸滚在了地上……
带着细麻绳的弯针左穿右扎没几下,伤口就算缝好,随手一把黄土往肚皮上一撒,劁猪匠松开了大脚,再一次拎起了湖南花的后腿,将它投进了圈里……
一头猪,以及所有的猪,就这样失了性器,失了性别,失了造物主赋予它们的,繁衍的权利以及欢乐的念想,剩下的日子就只能在臭泥烂窝里卧吃等死,什么也不盼。
生而为猪。
一切的尊严、自由和欢乐,都是在独立和抗争之上。寄人槽头无爪无牙,等来的只有圈杀和宰割。
湖南花被劁过之后,食欲是增加了些,但和两个黑的突飞猛进的生长速度比起来,慢的像是故意,不仅自己嘴刁长得慢而且吃食时还窜来窜去干扰别人发展进步,活脱脱一个差学生的模样。父亲说,看来它真是水土不服,猪就是猪,不像人,为了闹革命哪儿都能适应。
到年底湖南花才有七八十斤,父母觉得这样宰杀太可惜了,决定留着它继续喂养——长得慢反而多活了大半年。第二年秋天村里有个小户人家结婚办酒席,才勉强把它卖了出去。
两个黑的顺顺当当当年年底出栏,宰杀的那天,天不亮大舅就带着刀具挂钩来了,大舅是杀猪匠。
头一天父亲已经垒好了杀猪用的临时锅灶。锅灶不是用来煮肉,而是用来剃毛的,锅是大铁锅,口径一两米,能容下整个猪身;灶是柴火灶,地上挖个坑前后留了火道烟道就OK,虽然是临时一用事后还得填埋,但坑口和锅圈必须很配套,因为剃毛工作水温很关键,火力出问题就会耽误事。
从抓逮宰杀到剃毛剔骨处理下水,一天一头是妥妥当当,一天两头实在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