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过没劁过,对于一头猪的成长来说至关重要,劁过了就会老老实实一心吃食,没劁过就会整天哼哼唧唧胡思乱想。尤其是对于一头公的来说,那一刀划开的仿佛不是肚皮而是天上人间,公字一去两眼一黑,天蓬元帅分分钟就啪叽到了高老庄,乐颠颠地过起了凡间的生活。
和杀猪匠一样,乡村专门有一种职业叫劁猪匠。说是职业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这活儿毕竟市场不大,如果光靠这三下两下显然不足以糊口养家。然而它又确是一项专业技能,没有一定的师传和临床,吃不了这口饭。
劁猪匠不像杀猪匠那样需要带着尖刀、砍刀、刮刀、剔刀、挂钩、捅棍等一应家什,他们常常是甩着手就来了,由于大都是预约,所以进村后都会直奔主家,既不需要吆喝叫卖也不需要称斤称两,轻松的像是串门走亲戚。
记忆当中,能让小伙伴们奔走相告的也就三件事情:赵五零的突突突,吴甲老头的米花糖,再就是这劁猪匠拽起猪娃要临床。拖拉机满足的是对世界的好奇心,米花糖解决的了口舌之欲,只有看劁猪好像才是真正的文娱活动,是为了热闹而热闹,动机很纯。
这样的文娱活动可遇而不可求,主办方肯定不会提前预告,表演者又低调的很,所以靠的完全是运气和人脉——必须正好是周末又提前得到了情报,还要有个够意思的朋友圈。
湖南花们的这场尽管在周末,但我根本没有提前得到情报,劁猪匠都掏出小皮囊准备上场了,我才从隔壁回来——早饭后驴驴过来约我去看他爷爷新到手的美人杯。他爷爷早年当过生产队长,后来自说神灵附体,歪打误撞吓醒几个撒癔症的妇儿之后,成了方圆小有名气的神汉,常常出去给人驱妖降魔。老神仙营销得法身价越来越高,信徒自然就会送一些稀罕吃食或者新鲜玩意儿。驴驴是个大胆又大方的哥们,好事从来没落下过弟兄们。那天一早他爷爷早早又出工了——神爷对他极严厉,所有的东西都不让他动,并且告他,不是爷不让你动,是怕你不小心动了神。但驴驴是能爬石塄敢下地窖的主啊,神爷的话根本不会当回事,越不让动偏要动。
那美人杯确实开了我等小民的眼。一个玻璃的小脚酒杯,空的时候和一般酒杯并无二致,往里一倒酒或水,一个美人头像立刻就会从杯底荡漾上来,婀娜生姿娉娉袅袅,端的不赖。驴驴没拿酒给我们演示,他说爷的酒上了锁,钥匙实在偷不出来,所以只好从灶边的水瓮里舀了水以水代酒让弟兄们一一赏鉴品玩。弟兄们虽未成年,但对“美”也还是略知了一二的。于是你一杯我一杯,看着荡漾着的美人,半个多时辰灌进肚里不少的凉水。在我喝到大概第二十杯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画面:仙爷晚上一个人,神神道道忙乎了一天之后,在这屋里昏暗的灯光下,倒上信众们的送的好酒,一杯一杯地嘬着美人下肚,该是怎样一种惬意的光景啊。
好事差点耽误了好事。当我们酒酣胸胆从驴驴家的院子出来之后,劁猪匠已经把他口袋里的小皮囊掏出来了,父亲正在猪圈里用草料诱捕湖南花。众家弟兄见此情景都向我投来了责怪的目光,他们的意思我懂,这情报都不提前掌握,白混了。
四头同门师兄弟,三公一母,只有纯白色的那头是母的。那天骡马大会上买它们时候父亲就说,这头母的是准备作老母猪养的,要尝试着让它生几窝仔的,所以诱捕湖南花的时候它已经被分流隔离进了舍里,不参与今天的活动。
劁猪匠在圈边站着,他松开了小皮囊的束口,取出了里面的布卷,又拽开布卷,拿出了——锋利的小刀、精巧的铁钩以及弯针和麻线。小刀往嘴里用牙一咬,撸起了袖子,准备趁湖南花到槽头吃食的时候,冷不防将它拎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