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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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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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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西岭》连载

第三十一章 被锁


三十一 | 被锁


爷爷去世时,父亲并不再身边。正月初八,病了一个多月的爷爷突然精神见好,早饭吃了不少。一个多月,他的一儿一女始终就在炕边服侍左右,只有大年初一,按照乡俗姑姑不能在娘家过年,她才家去一天。见爷爷有所恢复,父亲想去县城再买些药,爷爷点头,并嘱咐他,路上有暗冰不要着急,没事的。没想到,中午11点,父亲还没有回来,爷爷却睡着去了。


乡邻们派狮子二杆去县城找父亲报信,没想到他急于抄近路,反而未能与已经回程的父亲碰面。父亲到家时,老姑已经为爷爷擦洗穿戴停当……


母亲拉着我的手见了爷爷最后一面,他安详地躺着,表情一如平常,看上去脸色还有些红润,花白的山羊胡搭在黑色的中式对襟领上。从未见他有过如此的放松和自在,那一刻我感觉到的竟然不是悲痛,我觉得爷爷还在,好好睡一觉就会醒来……


爷爷的病是哮喘,自从我记事,他的喉咙里就常常是咝咝咝地喘息的声音。那时是农业社挣工分,来钱的门路少生活拮据,我们姊妹又多,但父亲还是会隔一段时间就去县城一趟,给爷爷买药。有一种药叫做蛤蟆蛤蚧精,是一个长方形的硬纸盒,里面是一小支一小支的口服液。在70年代这样的药应该不算便宜,从它很是讲究的包装上就能看得出来。药名也颇为古怪,父亲反复几次我才将它完全认得。每次买回药来,我都盼着爷爷快快把它喝完,因为那个漂亮的盒子我要用它做文具盒。有时候,我催得紧,爷爷会偷偷地让我吸上一小口,还笑眯眯地说,可甜呢。爷爷惯我们,从来没有原则。


爷爷上了年纪需要暖炕,尤其冬天的时候,炕火烧得格外暖和,几乎每个冬夜,爷爷都会就着炕火给我们煮一锅红薯,热腾腾甜腻腻,好不解馋。姐姐们怕冷都和他在主屋的炕上挤着睡。尽管爷爷需要暖和,但他执意要将最暖和的炕头让给姐姐们,自己睡在靠门窗的位置,他的解释是,门这儿睡孩子们会害怕。看到姐姐们晚上爱蹬被子,爷爷并没有烦劳母亲,而是自己拿起针线,结了布条,然后分上中下缝在了被褥上,每天等姐姐们钻进被窝后,他都会一个一个仔细地将布条系好。对于爷爷的发明,母亲知道后,笑得前仰后合。


爷爷的发明还不止这“被锁”。他最爱的老花猫总是夜间出去觅鼠,为了让它进出方便,爷爷专门在门墙上掏了个洞,还挂上薄薄的布帘,老猫在外面饱食之后,头一顶就能钻回屋里,呼哧呼哧睡在热烘烘的炉火边。主屋的门是两扇门板那种,晚上睡觉要把门栓闩上。有时候,本来已经睡下,可我们兄弟不知道想起什么事又要找姐姐,爷爷就得起来给我们把门栓打开,他上了年纪动作慢,我们难免要在外面等半天,冬天的时候院子里很冷,每次开门后,爷爷总会心疼地说,又让俺孩们在外面冻坏了。后来,爷爷想出了一个好法子。他木窗的下面钻了一个香头大小的洞,一根细绳穿过去,一头系在门栓上,一头露在窗外面。我们要是想进主屋,只需要在窗底拉拽那根绳头,门栓就会滑动打开,再不会有一秒钟的挨寒受冻。


元宵节过后,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和奶奶,他思念了13年的妻子合葬在了一起。那年春天,圆门前的芍药花早早就开放了,格外鲜艳;那年夏天,洼里垄条的麦子稀稠正好,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惊喜;那年秋天,杏黄树金黄的果实装了整整两木箱……这个国家百年多来外侵内患、离乱纷争的苦难终于结束,土地上人们饱含热情地开始了自由的劳动,爷爷却长眠于地下。这个巍巍太行晋土莽原深处,一个很不显眼的小山村里的老头,与他耕作行走了半个多世纪个的田地作别,与他心爱的儿孙、老猫、果木作别,唢呐锣笙,纸幡孝带,塬上隆起一堆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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