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初中毕业,我都再没有回到“播音台”。武老师“培训”回来后,学校已经换了校长,新校长是个外地人,据说也是代教出身,一步步熬成公办,又一步步熬成校长。全校就他一个外地人,上任后生怕大家抱团欺生,于是就先发制人,三把火就烧得特别旺,下马威耍得相当猛。撤销广播站的理由是,大喇叭一大早就叽哩哇啦,太影响周边乡亲们休息。其实农村人哪有睡懒觉的习惯,孩子们都上学了,大人们根本不可能还赖在炕上。校长大人不待见广播站的真实原因无从知晓,也许纯粹就是为革命而革命,只不过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而已。仔细想想,校长同志的这种心理和做法倒也不足为怪,历史上,得了龙位后生怕人民瞧不起,总担心谋反就在分分钟的主,也都这么玩过。
武老师的“培训”根本和教学无关,那天趁我去办公室送作文本,他悄悄和我说,省城有个短期播音培训班,这些天他自费去认认真真学了学,好有收获。本想着回来把我和几个念课文不错的孩子也训练训练,把广播站像点样子弄一弄,没想到校长换人了,龙位里来了朱重八。
广播站被取消了,大喇叭的功用除了“第六套广播体操”,就是校长大人的训令:“预备铃响后各班必须唱课前歌”、“课间操各班主任必须随队站在前面”、“各班外墙的黑板报内容必须提前让我审一下”、“公共厕所的打扫值日情况我会亲自检查”……
广播站被取消了,但少年心中的火却不会泯灭。
一个周末的下午,晓强同学邀我们要好的几个到家里去玩,他父亲在乡信用社工作,而且是主任之类的负责人,家里沙发茶几高低柜一应俱全,虽然这样的陈设超过普通家庭的好几倍,可倒也在我的想象之中。唯独一件东西让我瞬间觉得天上地下,那是一台双卡录音机!要知道那个时候即便是单卡的录音机在村里也并不多见啊。咔啪咔啪,晓强熟练地打开仓门换上了磁带摁下了弹键——邓丽君、小虎队、郑智化、张明敏、张学友、童安格、齐秦、苏芮……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些名字。晓强说,这些歌带都是在县里上班的姐姐买的。歌带听了好几遍后,他突然神秘地说,想不想听听我的个人独唱?然后,他将一张只有白色封签的磁带放入仓中,音箱里传出他学唱的《水手》《一剪梅》,还有电视里刚刚播放的《红楼梦》的《枉凝眉》《葬花吟》《红豆曲》……
很多年来,及至现在我都对那个下午无法忘怀,兴奋、卑怯,激动莫名而又不知所措,就像一匹离群的小鹿闯入鲜美的陌生之地。
我想拥有一台录音机。我想像晓强一样把自己的声音录进去放出来。我想知道我离任志宏到底有多远。少年的梦愈发缠绕得紧。
这个愿望当然很难实现。新宅刚刚建成而且经历了许多的波折,家里地里的收入能够保证一大家子吃喝穿戴以及我们弟兄三人的笔墨纸砚已经相当不错了,不可能再有一点点余力进行“文化建设”。
我无法向父母启齿,可梦想又每时每刻在心中撞击。我甚至有了奇怪的想法:要是生在晓强家该多好啊。可当这个想法瞬间闪过的时候,自己马上就觉得好可恨好罪恶好不知羞耻啊,我对着路边的树使劲地踹了几脚,抓起地上的土块使劲扔向井沟……
办法终归还是想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