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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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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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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西岭》连载

第九十七章 Liao Liao


搬开草垫,揭去笼布,一股浓烈的酸熏味道迅速在凛冽的空气中弥漫、升腾,在晴日下,在田野里,在莽莽苍苍的雪岭之间。

父亲拿起liao liao 在醋瓮里轻轻搅动了几下,满满舀了一提,咕咚咕咚全部喝了下去,胡茬下的喉结一上一下迎来送往,匀速运动不急不慌。全家人都在等着父亲的话,他用手抹了一下嘴,咂巴咂巴笑着说,行了。美丽的晨光下,父亲的笑,可爱极了。

Liao liao 是一种专用舀量的工具,主体是个小木桶,可以定量,直直的桶壁上伸出一根长长的铁把儿,为的是很好的下探,把儿的这一头是U型弯曲,用来挂在瓮沿上打发它的悠闲时光。Liao liao是我们方言的叫法,官名或是叫做醋提酒提的罢。

小木桶liao liao 应该是祖传的一件器物,它的上古史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反正在父亲的醋厂里派上了大用场,也许是承了先祖的秘旨有备而来。

Liao liao舀三下就是一斤,这是父亲拿酒瓶反复试验过的,比乡里供销社的只多不少。这也成为父亲醋厂能够迅速赢得周边市场的营销法宝。

第一瓮基本上都是送出去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后来大家就硬放钱,甚至变了脸面说,你们要再不收,俺们就还去供销社买呀。这样忙东忙西图啥嘞,图的还不就是小本买卖养家糊口?再说了,你家这味道比供销社的更纯正哩。

一毛钱一斤,母亲逐渐开始营业了。完全是口耳相传,那年过年前厂里的第一批货就卖出了将近一半。母亲很是高兴,认为能做成而且还有收入已经相当不赖,可父亲并不满意,他觉得无论品相还是味道,自己的东西并不比供销社的差,还应该卖的更好一些。

过完年,还没出正月,父亲就赶着马骡载着醋桶出发了,他要挨村去做零售推广,还要到县城和大的镇子去洽谈批发的可能性——厂长大人必须变身推销员,否则销路打不开,一切都是白忙。在此之前,父亲已经将厂里的事情,包括生产流程,关键技术全部交待给了他的助手兼副厂长,我的母亲。其实母亲一冬天除了忙家里的吃喝穿戴,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新宅里帮衬着父亲,怎么蒸怎么拌怎么熏也早学得差不多了。

上了初中后,我晚上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姑姑家,中午回家父亲也不在,只有周末我们才能见到面,然而每次父亲回来都是天已大黑。我们在家里一听到马骡脖颈上铃铛的响声,就会冲出大门,赶紧帮父亲卸车。母亲每次都会责怪:说不要晚不要晚就是不听。父亲就会笑着说,今天卖得不赖。

马骡卸下车套,一身的汗,父亲会牵着它到皂角树底下的宽场子里打个滚。

醋的利润很薄,算下来每斤只有几分钱。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也就是一根冰棍的价钱。现在看来,这样的收入显得很是可笑,但在当时,在这个国家细细密密的山河之间,无数土地上的人们,大概都和父亲母亲一样,因为束缚的减轻因为自由的到来,对生活升起了许多的希望,即便仍旧艰难,他们都愿意付出努力。

父亲的醋厂大概开了不到两年,最辉煌的时候是挤掉县城的国营醋厂成了两个乡供销社的供应商。然而即便是最辉煌的时候,带来的利润也不足以完成家庭发展所需要的财政支撑。利润薄是重要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产量太低,父亲母亲既不能误了酿醋的流程,还不能丢下地里的农活——毕竟那关系全家吃喝的大事啊,根本忙不过来。雇工也不可能,买缸买瓮都是在乡里信用社贷了款的,孩子又都到了要花大钱的时候,生活的窘迫让父亲没有勇气扩大再生产。他必须找到更快更大来钱的门路。

醋厂关张后,父亲封了两坛作为纪念,只在年节的时候舀出来吃一些。那些大大小小的缸锅瓮被摞了起来,直到母亲把手艺传到她的娘家——舅舅过来把这些承载了父亲梦想的家什一汽车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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