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 揭瓦
婚丧嫁娶,打墙修舍在农村这是当然的大事,需要提前好好合计人力物力财力,请哪儿的匠人备什么材料买多少酒肉,都得估摸预算,不然是无法在紧巴巴的日子里做到体面顺当。虽然爷爷给走后留下了些积蓄,但父母觉得那是老人一辈子辛劳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应该用在更大的、事关家庭和孩子们前途和发展的项目上,翻修椽廊固然算个不小的工程,但毕竟属于修修补补,再加上爷爷刚刚故去不久,来不来就花掉他的积攒,在感情上他们也不能接受。所以,他们决定还是靠自力更生,匠人就请一个,材料和小工都自己动手。
匠人是母亲娘家村里的老赵。老赵是河南人,幼年随母逃荒落户到了南焉村,打小就跟着老匠人跑工糊口,成天就是土坯泥包灰浆石料,手上的老茧不知道脱了多少层之后,老师傅才把象征大工的瓦刀递给了他,一开始义务帮村里人垒灶筑渠,后来就能盖房修舍,最后终于靠了本事娶了本地媳妇,成家立业。根虽然扎下来了,但他一口的河南话,中中中的却始终没有变过。老赵来家之后,抽着烟登高爬低详细地察看了椽廊的上上下下,和父亲作了反复的研讨,工程勘察和预算才定了下来。父亲到县城买回招待老赵的烟酒肉,两人美美喝了一顿,翻修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第一步当然是拆,要把椽廊顶上所有的瓦片、檩条和椽木拆下来,做一番筛选和甄别,仍然能用的要刮泥去腐码放一边,不再能用的要清点数量以便补新。这项工作数揭瓦拆瓦最为有趣。有个成语叫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句话驴驴的母亲时常挂在嘴边,他们家就住在隔壁的椽廊院,驴驴是我的发小,攀塄上树顽皮第一。以前她说这个话,大家只当口头禅,现在真正看到老赵上房揭瓦,大伙都乐了,都说老赵他妈打他打的太少,否则他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就是在人家房顶上干这个事情。
揭起来的瓦片必须先运送到地下。瓦片不比砖块耐摔打,为了最大程度减少损耗,老赵和父亲抬回了队里筑墙搭棚用的长椽,两根一并,上下固定,一个“滑梯”就斜架在了宅院的天地间。老赵揭起的瓦,父亲简单清理一下,就把它们放在了“滑梯”上,哧溜一下子,瓦片的凸面顺着两椽形成的凹道就滑向了地面。地面上预先专门铺好了土堆和干草,当瓦儿们欢快地从“滑梯”上溜下来后,一头就扎进了肉乎肉乎的草堆里。一开始是母亲和姐姐们负责在草堆边接应,后来,我和二哥放学后看着这工作实在有趣的紧,愣是抢了过来。最爱“飞檐走壁”的驴驴同学见此情景当然不会闲着,他早已上了椽廊顶,把送瓦上滑梯的“美差”揽了下来。那时我们正在小学,放学后的作业早已在村头的石碾上,就着夕阳合伙干掉。
一片一片的瓦儿,在房上房下哧溜哧溜,伴着老屋顶雨淋日晒了百十年后,它们也好像极愉快地在迎接着新生。初春的落日黄橙橙地照在我们的脸上,过来帮忙的左领右舍,家长里短猪肥羊瘦,整个宅院就像办喜事一样,一派热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