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焊接手艺是在父亲痴迷无线电的那段时间学下的,也算是点儿童子功。父亲为了研制“半导体”买下了不少仪表仪器,其中就包括用于焊接用的电烙铁。电烙铁一大一小有两个,功率不同威力也不同。起先我们只是在父亲作业时站在一旁看新鲜,慢慢地就有些手痒痒,可父亲始终不吐口让我们试一试。他总是说带电的东西又是百千度的高温,可不是闹着玩的。然而他越是这样严管,我们心里反而就越想。这倒有点像天朝禁书,官方越禁,民间越传,你不让印刷,我们就手抄——没用多长时间,二哥和我就偷艺成功。
父亲发现时,我们的技术已经成熟,成熟的标志就是,焊起的导线两个人使劲拽,导线拽断焊点都不会断。父亲只有默许,而且还又买了些焊丝焊油回来,怕我们不够玩。
焊接技术可分为大焊和小焊。大焊就是平常在建筑工地上强光闪耀、火花四溅的那种,是要将两种材料硬生生熔在一起,是用了电阻原理生拉硬拽。小焊则属于软连接,是用焊锡把两个元件粘在一起,和补胎有点相似,好商好量撮合办事。
我们玩的电烙铁自然是小焊。电烙铁长得像电笔,上半部是塑料手柄,下半部是铁头焊嘴。通电三两分钟,焊嘴就会烧热,烧热的焊嘴需要在焊油里戳上一下,目的是增强黏性。这样的原理起先我们并不懂,只是照葫芦画瓢,既然父亲那样戳,我们肯定也得那样戳。哧啦一声,白烟升腾,狗日的气味并不怎么好闻。焊嘴一热就可以靠近焊丝,焊丝的成分是锡,锡这家伙为什么能够左右逢源,粘住铜丝铁片,想来是爹娘给的吧。
取锡是焊接的关键,焊嘴名义上叫嘴,其实既不会咬也不会吞,也就是一个光溜溜的马蹄弯头,要想让熔化了的锡待在上面,必须小心翼翼,而且得取量合适,要不多不少刚刚好,取多了就会从嘴上滑掉,取少了自然威力不够,焊接不牢。这大概一如做媒,话多话少得趁着劲儿,既不能天花乱坠,也不能含糊不清。
大媒要想做成除了嘴上功夫,还得及时撒手。人家已经对上眼了,你还赖着不走,只能适得其反惹人生厌。只要焊锡在元件上一稳定,烙铁就得马上离开,不然锡珠就会被重新熔化死皮赖脸地跟着焊嘴回娘家。
自从偷艺成功且被师傅发现以后,我们的焊接工作就由地下转为了地上,也就开始凡所能焊无所不焊,甚至异想天开尝试着用小焊解决大焊的活儿。比如掉了把儿的炒勺,锈蚀了的手电筒。最后,自然统统是以失败告终。实践长知识,大焊小焊虽然都是焊,但玩的完全不是一个套路啊。
用铁丝做灯笼骨架,这本该是大焊的活儿,可我们只有小焊的家什和本事,要想达到成功的彼岸必须进行技术攻关。
年前的假期并不长,二哥和我在没有火炉的闲窑里,一次次试验一次次失败,终于在一卷焊丝快要用完的时候,取得了关键性的突破,开创了焊接史上铜丝加铁丝混合制连接的革命性胜利,腊月二十八,灯笼骨架完美竣工。我们又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在母亲的帮助下,用写对联的红纸漂漂亮亮将它裱糊起来,在除夕到来之前,曹府的大门上大红的灯笼高高挂了起来。
整个山村因为有了这一笼别样的红,显得格外精神。整个塬上,在萧索的寒冬里,在苍黄的天底下,因了这一笼别样的红,年的味道变得立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