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机自从买回家来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洗了几次褥单被面之后,母亲觉得并没有手洗得干净而且还很费水,实在是中看不中用。姐姐们的新奇劲过了之后,也不愿再搬来搬去,她们也觉得还是大铁盆搓衣板坐在太阳底下泡沫横飞更来劲。半年的时间,洗衣机就基本成了摆设,套着绣了牡丹花的的确良布套,端庄娴静地立在那里,俨然没怎么遭过罪就退了休的女干部。
那个年月,包产到户之后,村民手里逐渐宽裕,开始比拼光景。生产队的时候所谓光景是不存在的,工分口粮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谁家的吃喝穿戴也好不到哪里去。分地后短短三两年时间,村里就发生了不小的改变,谁谁谁家买回了三波段的大壳子收音机,谁谁谁家刚买的电视机吋大,谁谁谁家的孩子不再穿做下的鞋,谁谁谁家开回了崭新的小四轮……一根无形的柴火棍将人们心中的火炉捅亮了。
尽管用上的人都说洗衣机这劳什子最不实用,甚至有人干脆在里面放了粮食,愣是把机当作了瓮来用,但一家一家还在往回买,而且还要比一比谁家布套上的花样绣得更好看。任何东西一旦脱离了实用价值,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我们家的洗衣机买得不算早,母亲坚决执行了实用主义的路线,把它排在了三用机、自行车、电视机之后。然而,毕竟不能不买。母亲说,别人家有咱就得有。新宅基本完工以后,母亲催促父亲来年一定要承包下村里磨坊和水电,一来建房多少落了点饥荒(借贷),二来她决心尽快补上短板,完成普通人家当时的标配。
天色将晚,我们迁都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母亲已经在新宅准备我们最爱吃的拉面瓜卤的刀拨面,我和二哥说说笑笑一人一边将洗衣机抬了起来,布罩也没有褪下,觉得分量这么轻,搞定它也就是勒马提刀温壶酒的事儿。
嗵的一声,我两刚迈下椽廊的台阶,“海棠”突然脱手,重重地摔在院子当中的青砖地上……
我俩手里一人抓着一块塑料泡沫傻了眼,呆呆站在院当中,愣了几秒后才想起来拽去洗衣机的布罩。机身没什么问题,铁皮漆面光亮如初没有凹损,我们稍稍松了口气,觉得问题看来不大。然而,把布罩完全褪去之后,我俩被彻底吓懵:旋钮操作台整个脸面裂了三分之一,大脑袋也摇摇晃晃的,虽然还没掉下来,但天知道还能不能工作!大头向下,硬塑料碰上了青砖地。
原来,为了让洗衣机工作时更稳当,父亲在拆装时将箱子里的塑料泡沫顺便垫在了底上,可是,我俩,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察觉,抓着泡沫就起身了,下台阶时重心一变,塑料泡沫瞬间扯断……
怎么办?
检查完伤情后,两个后生相对而视不知如何是好,我看见二哥紧张的嘴唇都有点发抖,我的心脏就像沟底泵房里的那台水泵,砰砰砰砰动力惊人。
这可是母亲白天黑夜一年多,在磨面坊和水泵房里受累受冻熬攒下的体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