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寒假回家后,我才知道父亲做了大手术,整个一条腿上裹着厚厚的石膏板,躺在炕上不能行动。左腿膝盖被震裂了,手术是拿医用钢丝将裂了的膝盖骨圈起固定。X光片上清清楚楚,裂纹和钢圈。
父亲在县医院住院的十多天,全家人都瞒着我,怕影响我的学习。我的高中完全住校,县城离家二十多里,每礼拜只有周日放假一天,没有公交,高二以后只要不缺粮草就很少回去,特别是快到放假的时候,复习紧张就更得忍着。
学校距离医院并不算太远,我哭着责怪母亲。
就在父亲受伤的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失眠。也没什么心思,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因为是第一次经历那样的痛苦,所以日子记得特别清楚。父子连心,遥遥感应。
那是搬到新宅后的第二个年,没有磨豆腐也没有杀猪,一家人过了一个素淡的正月。虽然在吃喝上做了些精简,但为了让躺在炕上的父亲高兴,节日的气氛我们搞得很热烈。
三姐已经学会了蒸枣山蒸花馍做油糕,无论花样还是味道都快赶上母亲了。特别是枣山,母亲的做法一般是四三二一的阵型,三姐那年愣是加了一层变成了五四三二一结构。她说,这样摆在灶前更虎气。
枣山是花馍的一种,如果按母亲的四三二一阵型,就是由十个单体联结而成,其中九个单体的中间都盘着一颗红枣,顶上的那个“一”最大,盘的不再是枣而是一颗核桃,为了让这颗“大脑袋”显得不至于过分傻愣,在它的下颌处会打上漂亮的“领结”——也像刚刚展开的树叶。发面、揉面、盘花、压纹、架山、饧塑、上屉、 蒸制、出笼、点红……整个过程下来需要大半天的工夫。所以,三姐看似只加了一组“五”,实际上牵涉到了“山体”的方方面面,要想成功,并非易事,幸亏有母亲在旁担任总监制。
我一直认为,枣山的造型就是仿寿星老头,取福寿长久之意,特别是顶上的那颗“大脑袋”,活脱脱就是寿星老仙人的那个大额头。然而母亲并不太同意我的解读,她说,枣山是摆在灶柜上祭灶王爷的,就是丰收富足的意思。好吧,确实,每家每户都会在除夕夜就把它们摆在灶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向第二天前来拜年串门的亲戚邻里展示手艺炫耀武力。
三姐的创意居然很成功,上门来的婆姨们赞不绝口,父亲母亲自然很高兴。
让亲戚邻里称赞的还有大门上的红灯笼。这是二哥的杰作。
在老宅过年的时候,二哥就动过制作灯笼的念头,我俩为此专门爬上岩窑(位于南窑和主屋之间,离地两米多高,有门板门槛,两米进深,成人进去不得直立。功用不得而知,常年放些杂物),从一堆旧物中找出那两个祖上留下的,父亲认为不可能修复的宫灯骨架,试图让它们重放异彩,然而,多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竹条的骨架少了很多零件,而且形制庞大,撑架起来并不简单。
这一年,二哥决定另起炉灶,放弃“修复工程”,改用现代工艺铁丝焊接,打造一对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曹府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