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 派饭
那些年,公社干部时常会因为一些收公粮弄水利的事进村蹲点,按道理,他们来公干,生产队是会给他们派饭的,其实就是家家户户轮着接待管吃饭。虽然组织是这么规定的,可干部们并不十分情愿,因为“有的婆姨们做下的饭实在不好吃”,他们向队长反映,队长笑着说,谁家的饭不是饭,人家的老汉(老公)不是吃得美美的?只有派饭才最公平哩,就是头驴每天把它拴在同一根树上也不合适啊。那个时候的公社干部基本没什么架子,经得住玩笑话,就是公社书记来了,也能心平气和地和百姓拉呱。父亲心软,再加上总觉着自己好歹是个队里的干部,所以,每次见了这样的尴尬情形,就会打圆场,就会把这些下村的干部招呼到家里吃喝。母亲起先很是热情,觉得人家是干部,又是客人,总会尽量把地里有的菜蔬都用上,然后再炒几个鸡蛋。这些鸡蛋除了生病和年节,平日里我们都很少能吃上,它们是要被卖到供销社换回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的。所以,时间一长,母亲难免私下里就有了牢骚,可父亲总是听了这次的抱怨,下次还是照样。记得有位干部姓乔,是公社的电管员,也算当时的“八大员”之一吧。人长得文雅,说话也谦和,比父亲年长几岁,可能是两人性格投缘,每次蹲点他都不请自来,总要和父亲温上一壶散酒,谈天说地,大有点曹操刘备煮酒论英雄的意思。时间久了,就和家里亲戚一样,我们都叫他乔伯伯,可生性爽朗又快人快语的大姐偏不这样叫,她和父亲一样,就老乔老乔地叫着。老乔并不生气,甚至常常和大姐开玩笑,叫她快刀小曹。老乔是电工,二八的自行车上总是斜跨着一个白色帆布的电工包,包的正中间印着红色的五角星,下面写着毛体的为人民服务。老乔有个绝技,就是骑车背杆,近十米长的绝缘杆(用来控制变电站的高压开关),既不绑也不扶,就那样横扛在肩上,两手握把骑着自行车,无论风雨坡洼,可在山间公路上潇洒穿行。
还有一位县里的干部也总爱来我家,姓什么忘记了,塌肩驼背脸色发白显得病怏怏的,但能说爱笑,喜欢谈古论今,顿不顿就甘罗十二为宰相,搞得我小小年纪还真就滋生了不少官瘾。那个时候的干部和老百姓确实挺鱼水的,至少在农村是这样。他们常常一蹲就是很多天,晚上就住在我家隔壁的那幢砖瓦院里,和那位能上石塄、敢下地窖的光棍——狮子二杆睡一条炕上。
这次放电视伤玉黄的“事故”,确实也是因为父亲的好心。据父亲说,本来电视机买回来是应该先放在队长家里的,可队长说他们家院子小,怕盛不下村里的男女老少。父亲本来就喜爱鼓捣些新鲜玩意儿,队长这么一说,他自然就大包大揽了过来。
无论如何,“事故”是发生了,老爹气老婆怨,父亲也很沮丧。他让我们把地下的残果都捡起来,安慰了爷爷和母亲几句,然后找队长说明了“受灾”情况。队长看来也没什么好办法,父亲回来说,还继续在我们家将就些日子吧,等农闲了再开会抓阄确定放映地点。这样这台黑白春笋电视机在我家就安营扎寨了不短时间,每天天黑,父亲就它搬出来,摆弄好,成了专职放映员。爷爷和母亲也慢慢接受现实,照旧招呼左邻右舍的村人喝水拉呱看电视。只是爷爷闲不下了,他也不怎么看电视,隔一会儿就会起身穿过圆门,在院里院外溜达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