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脆生生好似惊雷霹雳,在簸箕型的山谷里激起很大的回音,把所有人都惊得原地不动,就像警匪片瞬间卡带画面定格。
这一枪是二哥放的。
枪是我们自制的火柴枪,当时同龄的伙计们几乎人手一把。别小看这样的“玩具”,虽然它并不能制敌伤人,但吓唬吓唬野狐豺狼还是很给力的。我们这支枪是村里的最高配,关键部位比如铁管枪膛、摩托链条都是父亲托人找下的,锉钉焊接也都是父亲鼎力相助,二小、驴驴他们羡慕得要死。
那天真不知道二哥是如何在慌乱之中把它带到了阵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弹药”。巨响之后,只见青烟沙尘之中,黑色的铁枪管竟然飞了出去,画着弧线折着跟头坠下沟崖——“弹药”装得太猛,炸膛了……
小混混们被完全被枪声和烟尘吓懵,片刻惊疑之后,抱头鼠窜……
二哥事后说,他当时一心退敌,把一把火柴头都装了进去,枪管里又随手塞了一把沙土……这样的惊险实验我们从来没有做过。
虽然二哥立了奇功,但还是受到了父亲的严厉批评:万一炸了你的手怎么办?万一真伤了人怎么办?
经此一役果园再没有城里小混混来犯,但父亲的警惕性却更高了,他担心贼子们不会善罢甘休前来报复,于是特制一把把子很长的斧头,就像古代兵器中的钺,每天晚上在果园“值班”时都会带在身边。
“小集团”不再来犯大概不是他们真的怕了,而是很快国家就开始了“严打”。广播里传来了县里一次性公审17名抢劫强奸犯的消息。
多年后,我才知道,当年的这次“严打”是邓大人同志亲自下的命令。知青大规模返城没有就业门路成了待业青年,国门打开,喇叭裤、长头发、加里森敢死队成了他们对荒废青春的最好宣泄,整个国家的社会治安迅速恶化。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偏僻山村的苹果园居然也会被嵌入这个巨大的时代图景之中。面对一沓又一沓的关山文牒,老邓对公安部部长刘复之说:“四平八稳,解决不了问题嘛”。
尽管遭了贼人的祸害,那年的苹果园还是有着不错的收成。收成好,母亲反而犯了难,她知道父亲最不愿意挑担叫卖。眼见着苹果一天比一天成熟,母亲催促多次,父亲还是拖着不去采摘,直到有些果实啪嗒啪嗒开始往地下掉,父亲才勉强发出动员令,我们一起上树把那些脆甜收了下来。
父亲套起了骡车,一筐一筐捆绑好,吆喝着马骡向县城进发,我是唯一的随员。
山路弯弯,秦晋古道,那天父亲的话特别多:这是埋了汉将首级的韩信岭,那是隋唐时曾有一场血战的罗成桥……哒哒马蹄声中,关于这座山这道塬上的故事,父亲讲得有滋有味,我们不像是去商贸,倒像是在完成一次他心中早有规划的旅行。
父亲根本没有按母亲吩咐,到城郊的集市零散叫卖,卖个好价钱,而是径直把骡车停在了县城土产商店的门口,简单的要价还价之后,就把整车的苹果一下子按批发价趸卖了出去。随后我们去了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去了翠峰楼饭店吃了两碗面,喂马骡吃了些自带的草料,坐上骡车轻扬马鞭打道回府。
果木园繁盛的果实屡屡被父亲这样贱卖,母亲起初怨言很多,后来渐渐接受了现实,甚至说趸卖也好,人省心少受罪。
我写“信”那年,虽然是果木园的小年,但果实并不比往年差多少。母亲对我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爸今年居然没有趸卖,能去的集市都去了,收入不减反增,这样加上秋粮,你的录音机保证没问题。
父亲母亲还不知道,此时我的播音梦已经彻底破碎,对录音机早已没有了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