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了龙口就意味着房屋主体告成,匠人们的工作就进入了扫尾阶段,再用一天时间他们把窑拱前额上的花栏砌好就可以彻底收工。
实际只用了大半天,小赵团队就把花栏就搞定了。数伏天的日头走得很晚,父亲和他们从从容容地把买来的塑料布严严实实地盖在了窑拱和花栏上,西天零零散散飘着一些墨染的云彩,大家都说,老天爷可真够意思,看样子未来几天也不太可能有雨,只要再坚持三两日,灰浆一干就可以在窑拱上面填土,窑背一垫,窑里的支架一撤,就可以出土整院,垒院墙修大门,不费多少时日,新宅就有模有样。
收工宴上的酒喝得不错,小赵不胜酒力,带着他的队伍走出圆门的时候,步态已然不稳,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在酒精的刺激下竟然絮叨起来,向父亲说,这是他干得最漂亮的工程之一,感谢嫂子这些天的好茶饭,工钱的事过阵子再说,不着急,都是乡里乡亲谁还能欠下谁的,你们修盖个新院子不容易,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没料到,后半夜雨就下了起来。
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在椽廊底下说着话收拾着雨具准备到新宅察看,听得出来,他们的话语中满是担心。姐姐哥哥也都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要和父母一起过去。大姐见我和二哥也醒了,吩咐说,你俩醒了干啥快赶紧接着睡,就在家里,我们去就行了。母亲在门外听见了大姐的说话,也吩咐说,两个小的就在家里,都起来干啥。
我和二哥虽然躺在被窝里但再没有睡着,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玉黄树、李子树、苹果树、梨树,敲打着饮马骡的大铁锅,敲打着鸡窝栅栏上干枯的树皮,敲打着地窖边上倒扣着的那口瓮。不一会儿,椽廊上的雨水就沿着瓦当形成雨柱垂落下来,好多股汇成不小的声响,哗啦啦地敲击着院子里青砖。
一点雷声都听不到,即便时令已是末伏,但也不至于现在就开始下起连阴雨吧。
爷爷在世时最喜爱的座钟在窑后的八仙桌上吧嗒吧嗒不急不慌地摆动着,我和二哥醒着都不说话,整个老宅的声音全部汇入耳中。马骡可能吃光了草料,后蹄无聊地围栏上梆梆梆地蹄了几下。寂静的夜里,座钟里的发条小锤突然当当当当敲了四下,凌晨四点整。
五点多钟,窗户纸微微见亮,父亲母亲和姐姐哥哥回来了,看样子问题不大,他们过去只是扩了扩渠,引了引水,窑顶上的塑料布盖得没有问题。一家人都不再睡了,母亲开始弄柴取炭生火做饭。
父亲还是不放心,不到六点一个人又去了新宅。吃早饭的时候,他回来说,塑料布的低凹处上有不少积水,如果雨还继续下,看来得定时过去抖一抖,不然那重量可不轻,如果被窑拱上的木楔扎破就坏了。
谁都没想到这该死的雨居然匀匀称称下了一整天,而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只不过偶尔天色稍微明亮,雨势会略略小一些。父亲只是中午饭回来了一下,他要在那边不停地巡查,抖水。吃饭的时候他的表情相当凝重:一明一黑雨下不歇,这他妈鬼天气看来是成了问题。父亲在我们面前很少说粗话。
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了。父亲专门到塬上的高处看了看天象,回来后说,南边的天色还很黑,就怕这雨还要来。
果然,天擦黑的时候,沥沥啦啦又下了起来。
吃过午饭,母亲用剪窗花的小剪刀拿白纸剪了几个小人人,用线穿起来挂到了椽廊下的晾衣绳上。这些小人人首尾相连,每人都举着一把扫帚,母亲说这是姥姥教她的扫雨人人,专门祈求老天放晴的。傍晚雨停的时候,母亲和我们都很欢喜,以为扫雨人人真够灵验。姐姐们于是学着母亲的手法,又剪出一个班组,也拿线穿起来挂到了绳子上。可是,天与愿违,新的人人们上岗不到一小时,雨却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