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生都热衷理工的父亲,懂得医术、会做木工、精通酿造,而且还是地地道道的无线电爱好者,不知为何最后竟然能迷上玄玄乎乎的周易八卦。母亲刚开始并不关心那些书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叨叨老了老了还点灯熬夜地看什么看,及至后来当父亲拿着罗盘铜钱比比画画,她才知道老头儿已经在风水学上登堂入室。起先,父亲只是给自家人推个吉日,比如舅舅家的表弟要结婚,比如大哥的生意要开张。后来,范围逐渐扩大,远房的亲戚、村里的莫逆也纷纷找来,这个要给新盖的房子定个向,那个要问问孩子新谈的对象能不能成……
上门的人越来越多,母亲就有些不大乐意:自己人勉强说说也就算了,给外人说道万一有了不合适,岂不是自找麻烦?然而,父亲却不这样认为,一来他坚定自己所学并非迷信,而是周文王姜太公他们几千年留下来的正经智慧,二来是他只做风水界的志愿者,完全是义务服务,不收任何人一分一厘。好与歹都是找上门来的,既然人家找上门来,就得帮这个忙,总比他们找那些纯粹胡说八道的人强吧,况且,主意从来都是当事人拿,信就信一信,不信也就不信,既不吹也不吓,是啥就是啥。
可是,没想到信的人越来越多。
丢失的羊羔顺着父亲测定的方位找到了,丧妻的男人听了父亲给的大向八字成功续弦了,结婚用的喜日从来都是风和日丽顺顺当当,既没有亲家胡搅蛮缠磕磕绊绊,也没有灶上摔盆碎碗让人心里添堵。最让父亲引以为傲的一个案例是,一对邻村的小夫妻,因为彩礼嫁妆,婚后两家人一直吵吵闹闹,男方女方都过来问,到底还能不能过,经过父亲的一番“科学”论证后,不仅小事化了言归于好,第二年还抱上了胖小。
父亲只看阳不看阴,丧葬安坟的白事概不涉及,他说,那是阴阳先生他们干的事,人家是要靠那本事挣钱的。他也从来不对生病的人说东说西,他说,有病得去医院找医生,他不是医生。
父亲也从来不给我们测前途事业,也坚决不用他的所学指导我们的婚恋择业,我们姐弟结婚的喜日都只是选了普通的三六九日,并没有专门测算。他说,风水卦术是给需要的人服务,咱们不需要,而且卦并不能解决一切,只是一个心理辅助。
因此,他对上门的“客户”并不是“有求必应”,有些人来了说明事由后,他只是寒暄待客,笔记本根本不会往出拿。
在我几次面临工作变动需要进行选择的时候,本想听听他的“科学论证”,他只是笑着回过电话来说,测算过了,进和守都没有问题,卦上看利弊差不多,你想好了就万事大吉。后来,母亲告我,父亲根本没有测算,悄悄和她说,孩子一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咱们懂什么,他怎么做就怎么对。
父亲不给我们参谋推测,却对自己研究得很透彻,他对母亲说,这辈子他要走在母亲的前面,而且该是何年何夕。母亲骂他闲来多事胡言乱语,他说,人哪有不去的,知道比不知道好。果然,他所言不虚,那一场大病未能逃脱,临走之前的那个月执意出院回到村里宅中,安然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在父亲大病的前一年,他用了全部的心血,监工完成了入村水渠道路的改造和村庙上下两院的彻底修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