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现在城市里有一帮人在玩无线电,由于花费不菲且国家管控,基本上成了时髦的贵族运动。据说国际上还专门为这个游戏制定了通行的规则,防止国家情报泄密。可见这玩意儿不是谁想喜欢就可以喜欢,谁想爱好就爱好得了。偶尔在大街上会看到很酷的越野车上面贴着顽主们无线电俱乐部名字,每每看到这三个字,我都会为父亲一笑,一个小山村的老农民,居然在30多年前就点着油灯(村里时常停电),刻苦钻研这项未来国际时髦界的新玩术。
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无线电》这本杂志创刊于1955年,现在仍然在发行,也真是不容易。父亲是通过什么渠道喜欢上了这本杂志,又想通过这些知识改变什么,在他生前我们没有聊过,不得而知,然而,因为这本杂志,家里的变化却是非常明显的。
首先是各种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电烙铁、电焊丝、万用表、线圈、二极管、三极管、晶体管、变压器、电容器、扬声器……其次是上门的叔叔大伯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样式“不好使”了的半导体收音机……
所有上门的“顾客”都是免费维修,父亲似乎从来没想过把他新学的这手艺当作生意来做。本村的一位老伯,每年除夕的早上都会斜跨着他那部带着皮套的半导体,准时出现在我家庭院中,为了除夕夜能够音质最佳,即便他那家什没什么毛病,也要让父亲给他“稍微调一调”。父亲就是再忙也要放下手里的活儿,满足他的要求,后来干脆形成了习惯,每年的这一天父亲都会把这项任务列为他当天的活计之一。老伯如果来晚一点,父亲反而会念念叨叨:该来了咋还不来呢。即便后来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老伯的这个习惯都没改变,直到他去世。老伯和父亲应该都不知道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吧,每年除夕当老伯坐在炕边絮絮叨叨,父亲拿着改锥电笔给他拧拧转转,收音机里的声音哧哧咕咕,不知为什么,我对年的幸福感就会更加浓烈几分。
父亲的“学习”时间一般是在晚上或者下雨天,地里不能忙活,他就会拿出那些稀奇的东西开始鼓捣,这时候家里就会冒起一缕缕电焊丝熔化之后的青烟,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股刺鼻的味道。母亲往往就会嗔怪:尽弄些没用的。
父亲的这些东西对于我们弟兄打开了一个陌生而又好奇的世界,直到他亲自组装完成一台收音机,我们每天都被这种新奇鼓动着、吸引着。“父亲牌”收音机没有外壳,就那样裸露着“大脑”,各种元器件一览无余。轻轻旋动调频钮,你都能看到缠在上面的细绳如何牵引着电阻器运动。中学以后我们才知道,这门学问叫做物理。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有遗憾,我们弟兄都没有因为他的这项高大上的爱好受到特别的启蒙,进而在这门学问上产生浓厚兴趣,但是我们的童年和少年,因为有一个“会修收音机电视机”的能耐父亲,而格外自豪。
记得是一个雨天,雨势还不小,放学回家的路上到处是积水,路过石塄时,上面的渠口就像茶壶一样,哗啦啦地不停在流,落在道边的石板上激起清脆的声响。我和小伙伴们觉得十分有趣,便在这里逗留了不短的时间。回家之后,父亲第一句话就是,我的杂志怎么没给拿回来?这时我才想起,张老师曾告过两次,让我下学时把《无线电》捎回去,可我都给忘了。显然,父亲也是算准了日子的,而且就等着我放学后一睹为快。我说,下午吧,下午放学我一定给你拿回来,父亲好像并没有听见似的,已经披衣出了圆门,钻入雨中。
除了订阅报刊杂志,父亲还特别能买书,每次到县城都必去新华书店,而且绝不会空手而返。父亲的书门类很多,种植、养殖、木工、医药、面食,甚至还有如何结绳,如何绊马,如何嫁接,如何酿制、如何艾灸,如何定宅的。母亲常常会有牢骚,本来日子就紧巴,还要弄这些没来由的花费。可实践证明,这些书父亲都没有白买,每一本书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为了父亲人生的一手新的技艺,并且留下许多辛苦的记忆。然而,也正是因为爱好庞杂,使得父亲业而不精,是方圆公认的聪明人,却并有因此发家致富,显赫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