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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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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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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西岭》连载

第七十七章 码面


傻妹妹三十来岁就病逝了,她在世上最深刻的记忆大概就是供销社的人来人往。

后来听说赵五零花钱给她配了冥婚,算是兄妹一场。

赵五零挖地基没有吃犒匠的饭,但基本上顿顿都有酒肉——父母操着小心,因为推土机不像挖掘机,笨重的要命,多一铲和少一铲直接关系到房子建好后,人工平整院子时的土方量。

地基挖好后,盖房的砖瓦匠就进场了,带队的工头又是一个河南家,三十来岁,小赵。小赵和翻修老宅椽廊的瓦匠老赵一样,虽然早就拿到“绿卡”——落户本地生儿育女,但口音做派仍旧是河南风格。两人都姓赵,都从河南来,又都做砖瓦匠,但老赵小赵都说他们之间没有半点瓜葛。老赵是随母逃荒,小赵是上门招赘;老赵嘻嘻哈哈,干脆利落,小赵寡言少语,一板一眼;老赵单枪匹马,砌墙垒灶,小赵团队作战,盖房修庙。老赵和小赵秉持着各自的发展战略,在方圆都有不小的名气。

村里的老宅大都是土窑洞,只有三家椽廊院完全是青砖砌成。在大规模修盖新宅之前,村里很是流行给土窑码面。所谓码面就像镶牙,把土窑的门脸用青砖砌起来,一来可以防止风雨的侵蚀,让窑洞更加坚固,二来,从外面打眼一看庭院相貌堂堂——牙虽然还是那口牙,但金边一镶人就会立马显得容光焕发。那个时候,类似这种镶牙式的做法,生活中随处可见。比如,半截衬。买不起衬衣,但又觉着中山装领口露出白白的衬衣领很显派,于是少扯些的确良布,只做衬衣的上半身,甚至连袖子也没有。比如,毛高领。那时候日本电视剧在中国很火,《血疑》里三浦友和扮演的相良光夫穿一件高领的毛衣很好看,于是大姑娘们就买一点毛线,拿竹针只勾一个领子和前胸,送给爱着的人。前胸都舍不得搞大,只是小小一个三角,能糊弄领口就行。这样的时兴刚起,大姐二姐就给我们弟兄三人每人勾了一条这样的“高领”,而且还用了子母扣,母扣缝在棉袄上,子扣缝在“高领”的三角区,咔啪一扣,胸前的“三角”就永远固定在下巴正下方,不会因为玩耍乱动而穿帮。大冬天,这样的高领当颈一捂,热乎乎的,远赛过一条围巾。那年正好村里来了照相的,我们兄弟三个“光夫”站在老宅的圆门前,咔擦一声,一张二寸黑白美美哒。

现在看来,这样“体面”多少有些滑稽可笑,但这确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记忆里无法抹去的“真”。“码面”和“高领”背后掩藏的是整个家国的一段辛酸过往,这辛酸之中有尊严的觉醒,也饱含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码面毕竟是码面,终究还是土院子,也就三两年,手头更加宽裕的村人很快就开始申请宅基地,要住纯粹的砖瓦房。

小赵的施工队,算是家族企业。他是大工,负责下线立角,几个掌瓦刀的二工不是亲内弟就是表内弟,只有调灰搬砖这些重体力活的小工和他们没有裙带关系。

老天爷很配合,砖窑修盖得很顺利。旋窑拱的那几天最怕下雨,因为底下撑着拱模,上面都是立砖,立砖之间只有白石灰用来粘合,如果短时间不能干透,那是很要命的事情。父亲母亲那几天嘴里总在不停地念叨,祈求老天保佑,盼着大太阳坚持到合了龙口。

合龙口那天鞭炮山响,鼓乐高奏——我和二哥早就把舅舅放电影用的唱片机和扩音器抬了来,黑胶唱片里放得是《百鸟朝凤》。小赵同志把长条的红布夹进了窑拱正中的砖缝之中,夏日的正午,小山村里的一户人家盆盆碗碗欢声笑语。

然而,紧接着第二天,老天爷就变了脸,一场灾难把父母推向了几近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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