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到中心校只有两里地的路程,爬坡上塬拐个弯就是。路不远但两边的土坳里散布着两个村不少的坟地,平时上学和小伙伴们相跟着,尽管天也没有大亮,可毕竟十几个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从来也没觉得害怕。今天,父亲就在身边,可我居然有些莫名的恐惧,大概是因为深冬的五六点,夜还正浓。父亲可能觉出了我的不安,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和我说话,问询学校和学习的这个那个,我嘴上也在应承着,可完全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去瞅那些角角落落,眼睛却越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一处又一处的坟茔。
突然,我发现一处坟茔上突突突冒着蓝色的火焰!火焰不大,跳跃着,明明灭灭。天!我吓得连叫都没敢叫出来,一下子扑到了父亲的身上。父亲被我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啦怎么啦,我把头紧紧顶在父亲的棉袄上,只拿手大致指了指那个方向,颤抖着说,那 ~ ~ ~ 那 ~ ~ 那火!吓得我连鬼火二字都不敢说出口。
父亲显然也看到了,他扔下了肩上扛着的柴叶袋,用胳膊紧紧搂住我说,不怕不怕……不要怕,那是正常现象,别听他们瞎说……那是磷火在自燃,以后你在课上会学到……。从父亲的声音中听得出来,尽管很镇定,但显然,这东西他也见得不多或者也是第一次见到。
校园里一片寂静,干巴巴的树枝被风吹动,在月光下愣条条地摇来摆去。
父亲生火很麻利,不一会儿,红色的火苗顶着黑烟就窜了起来,教室里只有一只不大的灯泡,火光很快就映红了教室。父亲咳嗽着用笤帚把炉子旁边打扫干净,看着火势稳了,他开始很认真地给我讲起看火的要诀:
每次添碳不能太多……
一定要让烟道保持畅通……
炉底的灰下课后需要及时清理……
捅火眼的时候不要太用力……
……
别担心,好好听课,等你们中午放学的时候,我会再过来打理一次……
有亮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因为路远,他也是他父亲送来的。两个大人见面才发现彼此认识,他们曾在乡里一起进行过会计培训,于是大人小孩围着火炉各自聊天,聊着聊着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到校了,天色大亮。
这个月明的冬夜,深深地留存在了我的记忆之中,它与几十年后的一处时光交织,让我对头顶上的这团清亮有了浸于灵魂的念思。在喧闹的城市街头,在临窗而望的每一次,它都会激动我的情感,或然不能自已。
饭袋被别人拿去,在冰天雪地里抬水,半夜起床跟着父亲生火,这样的“苦”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总是涩涩,然而,在当时,小小的我和与我同样生活在山村里的孩子们都不曾感觉到这是什么苦,即便是数九寒天里我们一帮小屁孩,按照老师的安排,拿着铁锹和火柱在冰封的旱厕里浇上热水,然后一下一下地疏通着实冻在坑道上的屎橛子。
时间就像黑板擦,一遍遍地将生活的记忆从墙上抹去,因为我们不得不面对新的课题。
12岁是命理属相的第一轮回转,童年在此结束,打开命锁的我们需要离开父母走出家门,准备长途的跋涉。
五年级中心校毕业后,我就要到乡政府所在的村里上初中。正是在那年的暑假,父母向乡里申请了宅基地,并且雇了匠人开始烧砖弄瓦准备盖新宅。老幺都长大了,他们担心如果三个儿子都飞不出去,不几年就是结婚成家,老宅的三房两舍根本住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