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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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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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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公为政》连载

第一十二章 再见堇儿

庆历六年,二十六岁的荆公知鄞县。 凭着自己的年青与热情,荆公经过多次实地考察,了解到鄞县虽是依山傍海,腹地土地肥沃,但易涝易旱,常常弄得农户籽粒无收。为确保旱涝无忧,荆公决定先在银湖围堰筑坝,可民众并无兴趣。荆公百思不得其解。一日到了银湖边一个叫莫村的地方,刚进村,就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绑架一位边哭叫边挣扎的女子往村外拖去,后跟一男子边哀求边拉住女子不放。荆公打听,得知此男子叫莫海宁,因拿了田主的高利贷,又遇这些年闹水荒,家中无钱还贷,按契约,田主要将莫海宁的妻子带去抵押。 荆公早已听说,此地高利贷横行,春上六分利息贷出,秋收连本带息悉数收回,届时不还,就依照契约没收债户抵押的农田、押质,常常弄得债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熟读经史的荆公当然知道 “苛政猛如虎”一说,摸清情由后,荆公将全县最大的几家田主请到县衙,与他们共商减息一事。田主们不仅不予理睬,更是讥刺道:“借债还钱,天经地义,王县令也是熟读经史之人,这点道理不会不懂吧?”接着又问道,“那六分息的放贷,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你王县令真想向朝廷邀功,就把利息降下来嘛,何必找我们商议?” 一个堂堂县令,不仅没说服田主,反倒被田主一番奚落,年轻气盛的荆公倔脾气上来,联想到庄稼人每到春季无钱购买种子及添置农具的艰困,遂与同僚一番商议,决定每年春季从县常平仓拿出钱谷,以二分息借贷给农户,帮助农户渡过春荒。

百姓见新县令如此为民办实事,自是感激,很快,一场轰轰烈烈的兴修水利的运动就在全县掀起。 但事隔不久,谣言传出,说王县令如此打击田主的利益,只怕他这个父母官是难以当下去了!果不其然,三个月后的一天,荆公的长女三岁的堇儿不见了。当夫人吴氏第一时间找来时,正在银湖与民共筑大堤的荆公很不以为然,只对夫人说道:“堇儿准是到哪里玩去了,等会儿自会回家。”说着,继续拿着锄头在堤上整土。 得知第二天堇儿还没回来,荆公知道出事了,匆匆赶回家,四处寻找,哪里还见堇儿的影子! 直到第五天,那个叫莫海宁的年青人匆匆赶来,说在银湖边发现一具女孩的尸首…… 想着堇儿的死,荆公无不悲从中来,停了很久,见全家人都沉浸在往事回忆的悲痛中,荆公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走吧,让我好好想想。” 安国、安礼及王雱不再争辩,一个个悄然离去。 荆公回到书房,静坐在桌旁反复思考,觉得两位兄弟说的也不无道理,经历或没经历过“庆历新政”的朝中大臣,现在谁个不是谈“新政”色变,而整天沉溺于眼前一派“盛世”被灯红酒绿浸泡得眼花缭乱醉生梦死的大臣中,还有几位愿意站出来支持变法?即使皇上真有变法的金石般的意志与决心,但没有一批矢志变法的臣僚的支撑,这变法如何能行得通、行得远、行得下去? “既然进京不能施展抱负,还不如在鄞县那样,就留在江宁干一番实事,打造出另一个鄞县似的江宁之府!” 荆公主意拿定,立刻铺纸研墨,笔走龙蛇,片刻工夫,一份给皇上的辞表写就。 得知荆公写了辞表,全家除了王雱外,人人高兴,一个个该赴任的赴任去了,该干事的干事去了,一切归于平静。 一日,荆公正在府衙思考如何将江宁治理成第二个鄞县时,就见桌上那杯清茶升起的袅袅细烟的深处走出一位小女孩。那小女孩张着两只小手,迅猛地向他奔跑过来,边奔跑边稚嫩而甜甜地叫喊道:“爹爹抱我!爹爹抱我!”再细看,那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长女堇儿! 荆公一震,急忙以双手搓了搓脸庞,待醒过神来,立马想起在鄞县失去的那个三岁的女儿堇儿,由堇儿又想到那天夫人在他面前的哭诉,由夫人的哭诉,又想到当年离开鄞县时在堇儿墓前许下的承诺。“唉,是该去看看我的堇儿了。是该去看看我的堇儿了。”荆公想着,起身在署衙走动几个来回,主意拿定。晚饭时,他对全家人说道:“这些天心情不好,我想出去走走。”荆公不敢说想去看望堇儿,担心说了会惹起夫人的伤心。 安国以为大哥是因为没让他进京而闹得心事烦闷,听说他要外出走走,自是赞同,说道:“这样也好。要不我陪大哥一道?” 荆公道:“你要继续做好学问,随时准备为朝廷出力。还有,我出去的这些天,你要和嫂子、弟妹好好照料家庭,要督促旁儿、旖儿、旆儿安心读书,我王家也是世代书香门第,不能少了学问。” 安国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天,荆公到府衙告了假,又将已是护卫的石子叫来,暗中说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出门这天,见荆公穿着灰布长衫,戴着四方平定巾,脚蹬布鞋,石子不解,问道:“恩公,你曾是那里的知县,这次为何扮成这样?要是被人认出,岂不觉得寒酸?” 荆公道:“此次只去看望堇儿,也不去惊扰官府,如何会被认出?” 石子点头,不再挑剔。

荆公租了马车,从南门出发,一路向鄞县奔驰。 行了数日,进入鄞县地界。 此处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荆公无不熟悉。到了山区,荆公看到的是他当年指挥修起的水坝;车过水乡,荆公见到的是他领头筑起的一道道圩堤;车过村庄,听到咿呀的读书声,荆公更知那是他号召私人办起的学馆…… 九月,正是江南秋种大忙时节,一路走来,只见沿途农户都在田间整畦播种,其间虽有欢声笑语,但终究不及他在此任知县时的热烈。 马车继续前行。 在滚滚尘烟中,三岁的爱女堇儿又渐渐浮现在荆公的眼前…… 堇儿打捞上岸后,已是遍身浮肿,面目全非,只是她那双可爱的小手还是长长地向前伸展着,仍如一只美丽的小蝴蝶扬着两只小手向荆公迎面扑来,一边奔跑一边稚嫩而甜甜地叫喊道:“爹爹抱我!爹爹抱我!” 当时周围人都知堇儿是被人所害,纷纷恳求荆公让县衙捉拿凶手,以命偿命。荆公想,自己身为一县知事,为着自己的女儿而去兴师动众,即使将那恶人抓住,也无非就是多增黄土一堆,想想免了,便拿出自己全月的薪水,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木,将堇儿装殓,安葬在鄞县南郊崇法寺小山岗上。那里松林葱郁,碧波荡漾,安葬完毕,荆公以无比沉痛的心情在那千字碑上为爱女写下短短一行墓志: “堇女者,知鄞县事、临川王安石之女也。”

这天傍晚,和风阵阵,残阳如血。荆公到了鄞县城南郊崇法寺山岗,在护卫石子的陪同下,静静地走在松柏苍翠的山道上,远远见一株鱼鳞松下,隆起一座小小的坟茔。坟茔前那块静静伫立的千字碑正如心爱的堇儿,稚嫩而甜甜地看着这位千里迢迢赶来看望她的爹爹…… 此情此景,再次触动十八年前那一幕。 任满离开鄞县的前一天,荆公想到不知何时再能来看望自己的爱女堇儿,夜间,他独乘小舟来到城南郊崇法寺小山岗,与堇儿告别。银灰的月光洒在小山岗的松柏上,洒在堇儿那观不大的坟茔上。想着堇儿花儿般的笑脸,想着堇儿蹒跚奔跑的身影,想着堇儿那“爹爹抱我”的稚嫩而甜甜的声音,荆公已是泪水纵横,肝肠寸断,随即含泪咏诗一首: “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想着往事,荆公已是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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