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儿强打笑脸说道:“奴家落泪,只是哀叹奴家命苦,并非是公子之错。”
石越早想摸清底细,见金云儿如此说,借机问道:“姐姐既是大家闺秀,如何沦落到此?”
金云儿又是一声叹息,说道:“爹爹去世后,家里也无他人,只得跟着姨夫姨娘生活。七岁那年,姨夫到京城谋生计,也将姨娘与奴家带了,不想中途失散,被人拐卖到这里来了。”
石越听了,心儿也软了几分,叹道:“这真是明珠暗投啊。”说着,心计上来,试问道,“难道姐姐就甘愿在此消磨一生,不想出去吗?”
金云儿道:“奴家是被卖到此处,要出去得花多少银两?再说,奴家哪有那么多银两?”
石越本想借机说出自己的想法,辗转一想,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只得装作既同情而又无奈的模样,沉吟良久,露出笑容,道:“姐姐,今儿来,我们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还是唱唱曲儿吧。”
金云儿觉得也是,于是走到琴边,抚琴唱道:
“数声鹈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唱完李先的《千秋岁》,金云儿尚觉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意,又弹了一首自编的《彩云归》。弹罢,想到石越是位“奇才”,不再抚琴,柳眉扬起,柔声问道:“石公子好久未来,能否也来一首?”
因有前次的教训,这次来之前,石越已做了准备,见金云儿要他唱和一首,故作谦虚一番,再施礼道:“那小生就为姐姐诵一首近日填的词吧。”
金云儿还过礼,重新低眉看瑶琴,纤指拨丝弦,就听石越咏了一首《雪梅香·盼春》词:
“倩寒蕊,庭前摇曳柔影飞。恁怡姿修远,珠光萼点些微。投袂轻调故园曲,练裙徐拂彩云归。持高格,玉影参差,痴梦援媒。 斜窥,幻幽境,雪霁暌违,露浥芳菲。唤醒东风,激凌百媚攀追。数点迎春断桥外,一枝穷腊玉人随。衔娇态,欲泣心经,知遇能谁?”
金云儿听了十分感动,也弹了一首自作的《心相印》。
石越随即又咏了一首《追云曲》。
金云儿听得香腮火燎,芳心动摇,半痴半醉地又弹了近日自作的一首《京师初春》:
“京师雨过半交春,枝头含烟尚未匀。阙高巷深,淑气囚禁谁人悯。 聊将氤氲随缘去,也遇东风也遇晴。草长色新,但愿君心似奴心。”
听到这里,石越已完全攥住了这位女子的芳心,不再唱和,只是两眼紧紧盯住金云儿那灵巧飞动的纤指与微垂的脸蛋,一个预设的阴谋已完全想好,于是说道:“姐姐,你还是尽快飞出这牢笼吧!”
“咣!”
琴声嘎然停止。
金云儿抬头苦苦一笑,道:“石公子说笑话了,奴家哪有那么多银两来赎身飞出这牢笼啊?”
石越两眼一闪,装作思考良久,说道:“小生倒有个主意,不知姐姐愿不愿意?”
金云儿听说能飞出这个牢笼,自是高兴,说道:“不知公子有何主意?”
石越道:“只怕小生说出来,姐姐难能接受。”
金云儿道:“只要公子能救得奴家出去,什么事奴家都会答应。”
石越叹息一声,说道:“小生家中虽有几个钱,但眼下想办一所书院,一时抽不出那么多银两来为姐姐赎身……”
金云儿听说石越要办书院,更是敬佩石越的胸存大志,连忙说道:“奴家与公子乃萍水相逢,怎能让石公子拿那么多银两为奴家赎身而失去办书院的鸿图大愿呢?”
石越故作期期艾艾地说道:“不过,小生还有一个办法……”
金云儿急切地问道:“石公子既有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石越那眼神故意在金云儿面前来回游动一番,这才指着那本《古论语》讷讷地说道:“姐姐不是说这本《古论语》是价值连城吗?姐姐如是舍得,小生愿意将此书拿到当铺当了,等当出银两,小生再凑上一些,就一定能将姐姐赎出去。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这个么——”金云儿犹豫了。
“小生知道姐姐舍不得当出此书,可是姐姐这般冰雪聪敏,却关在如此牢笼里,那实在是委屈了姐姐的终身呀!”石越见金云儿闪了自己一眼,又说道:“凭姐姐这般才学,只要出得这牢笼,待我那书院开办起来,你我就在书院共同奋发,何愁挣不到更多的银两?只要有了银两,再去当铺赎回此书便是。姐姐你看呢?”
金云儿果真信了,欠疚地说道:“公子有如此好意,叫奴家如何感谢呢?”
石越明白金云儿已经答应,便拿起那本《古论语》,放手上抚摸一番,说道:“此书少也能当上三五百两纹银吧。”
金云儿忙说:“公子,赎身需得三千多两,那你还得贴上多少呀?”
石越道:“不碍事,小生再想想办法便是。”
金云儿更是感激,咬了咬嘴唇,狠心说道:“难得公子一片真心。这样,奴家除了此书,还有一套……”
石越一怔,急问道:“姐姐还有何书?”
“奴家拿给公子看看便知道了。”说着,金云儿去了里间,不一会儿,拿出一摞皮纸封面的书籍,放于桌上,说道,“这是我爹爹做生意时,从南洋带回来的几部书。这书我仔细看过,内容好生奇怪。”
石越随手拿过一本,以手反复摩挲着封页,问道:“姐姐,不知此书奇怪在何处?”
金云儿说道:“我们往日都说一个人分一个东西,就独得一个;两个人分一个东西,每人得半个;三个人分一样东西,就无法分均匀了。可是有一部叫‘数’的书,”说着,从七部书中抽出一本,说道,“就是这书。大洋那边有个希腊国,希腊国有个叫希帕索斯的人研究出一个叫‘无理数’,说世上有些数是无法精确分尽的,比方三个东西四人分,永远无法精确地分完,他把这叫作‘无理数’;还有一个叫阿基米得的,能凭一粒砂子,算出天空有多大;还有一位叫埃拉托色尼的,他能用一根竹竿量出地球的直径……”
石越喜得简直要发狂,不等金云儿再说,一把将那书夺过,“啪啪啪”地一阵翻找,说:“真有姐姐说的那般神奇吗?”
金云儿道:“公子,这几部书如拿到市场去卖,假如遇上识货人,一定也能卖出个好价钱,到那时来为奴家赎身,就不用公子花那么多钱了。”说着,将几部书合到一处,交与石越。
石越双手接过,看着高高一摞书,一个崭新的计划已在脑海中形成,便说道:“好姐姐,我这就拿到市场去卖,拿到市场去卖!”跨出门,又转身说道,“姐姐等着,待子明卖了此书,一定来为姐姐赎身!”
金云儿痴呆呆地听着石越“嗵嗵嗵”下楼的脚步声,心头涌起一丝从未有过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