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御史中丞吕诲正在御史台等候吕公弼送词状过来,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就知其中出了问题。想到没有证据,便无法弹劾王安石;弹劾不了王安石,就无法向高太后交待。
正着急,门吏来报,说枢密副使吕大人求见。
吕诲一喜,以为吕公弼送词状来了,急忙说道:“快请。”
吕公弼进来,说了词状被盗走一事。
吕诲大惊,问道:“既知是家贼盗走,为何不将追回?”
吕公弼道:“家贼致死不肯承认,老夫本想多关几日,逼他招出,谁料圣上已派大理寺到府上将家贼带走,连那词状一并交到皇上那儿。皇上把老臣叫去,不仅不将词状还给老臣,还将老臣痛骂了一顿。”
“果有此事?”
“大理寺不仅放了吕嘉问,更在追究本官欺君罔上之罪。宝臣此来,就是求吕大人快快设法救救宝臣!”
吕诲大脑如被重拳击打,顿时“嗡嗡”作响,哪能拿出救人之策。
正绝望之际,门吏又报,说高太后到了。
众人正不知何事,高太后已大步走进大堂,张口问道:“御史大人,你们御史台还讲不讲大宋的律法?”
吕诲更是慌张,一边施礼请罪,一边问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您只要把事情原委说出来,臣等立马按大宋律法去办!”
高太后怒冲冲说道:“中书那个小小参政王介甫简直目中无人,目空一切,狂妄至极!你御史台还不快快按大宋律法惩处于他!”
听说要处治王安石,吕诲心中立马暗喜,问道:“太后,那王参政是如何目中无人,狂妄至极的?”边说边请高太后坐了他的交椅。
高太后这才说道:“中丞大人,当朝宰相,位至极品,可一个上任才几天的参知政事,竟敢当面夺了宰相的权,这算不算僭职越权?算不算目中无人?算不算狂枉至极?”
吕诲吕公弼更是惊讶,同声问道:“安石竟敢篡夺丞相的大权?果有此事?”
高太后就把这天荆公在中书“越俎代庖”一事从头至尾说过。
吕诲听了“啊”地一声惊叫。
吕公弼瞪着大眼问道:“若如太后所说,那王介甫确实是狂妄至极。”
高太后仍不依不饶,气咻咻地说道:“那王安石刚当参政几天就能如此,若是日后封侯拜相了,就怕他连大宋的皇上也不会放在眼里嘞。中丞大人,这可不是小事,你们御史台得立即给本宫处理!”
御史中丞吕诲自然知道太后脾气,只得连连点头道:“臣一定遵旨,一定遵旨。”
高太后走后,吕公弼趁势说道:“中丞大人,此不正是那王倔驴蛮横干政铁的罪证吗?你身为御史,正可以此为由,好好整治整治那王倔驴了。”
吕诲想到收集“罪证”已被皇上知晓,这次如不尽快拿下王倔驴,一旦王倔驴果真掌了大权,自己非得做阶下囚不可。思考再三,问吕公弼:“太后说的这条证据虽是重要,但仅凭此一条,还是无法扳倒王倔驴。吕大人能否再动动脑筋,找出更多的罪证?”
吕公弼回道:“御史大人,词状虽被大理寺拿走,但王倔驴那些‘罪证’,老夫还记得清楚,为了扳倒王倔驴,老夫不乏回去追忆一番,重写一份呈交吕大人。”
吕诲一听,信心大增,说道:“好,好,有了这些罪证,再加上太后的支持,何愁扳不倒那王倔驴!”
就在这时,衙门外一声高喊,说道:“御史大人,本官握有一条极具杀伤力的罪证,只要说出,那王倔驴定遭罢免不可!”
说着,枢密副使高登谷大踏步进来。
众人急问:“不知高枢密握有何种极具杀伤力的证据?”
高登谷说道:“不知吕大人这边弹劾王倔驴的材料准备得如何?只要准备齐全,明日早朝,本官再将那极具杀伤力的罪证向皇上禀奏,就不愁弹劾不了那个王倔驴!”
吕诲更是高兴,说道:“好,只要高大人明日能在朝堂上拿出弹劾王倔驴的极具杀伤力的罪证,本官今晚就拟好词状。如此两相配合,就不愁弹劾不了那个王安石王倔驴!”
说罢,三人又在细节上作了一番反复的商议。
熙宁二年五月十八日,御史中丞吕诲不等钟声响起,已戴好獬豸冠,穿上紫袍,束好腰带,将连夜赶写好的奏折揣进袖袋,冒着刺骨的寒风,骑马去了大内。
朝阳初升时刻,百官齐聚文德殿,神宗帝稳稳坐在御案前。先是当值宰相曾公亮、枢密使文彦博奏过本府情况,接着荆公禀奏了制置三司条例司及各项新法条例的制订、落实、宣传、及派出按察使到各路督察以及实施新法已初见成效等等情况,最后奏道:“陛下,变法乃关乎我大宋振兴之大计,不可不慎,如有疏漏之处,望陛下明示。”
神宗帝见荆公说得条理清楚,方法得当,甚是高兴,只简短回了四个字:“照此办理。”
荆公谢恩退回原位。
大殿一时无声。
内侍邵天九见无人启奏,向前一步,刚宣布:“有本照奏,无本……”
“臣有本启奏。”
一语划破沉寂的大殿。
众视之,乃御史中丞吕诲。
只见他跨步出列,躬身抱笏启奏道:“臣御史中丞吕诲弹劾参知政事王安石!”
此言一出,全殿震动。
文武百官一个个“唰”地将目光投向吕诲,屏声静气,观察事态发展。
“又是他?”神宗帝想到不久前,吕诲唆使吕家联合收集王参政“罪愆”、私关吕嘉问之事,甚是反感,现见他又站出来直言弹劾王参政,心中更是厌恶,想:“何为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概指的就是这等人吧?也好。既然三番五次要弹劾王参政,那就听听他如何弹劾?弹劾的理由是甚?”想罢,瓮声说道:“有本奏来。”
吕诲张口奏道:“臣伏睹参知政事王安石这等大奸之人,表面装得十分忠耿,内心无不深藏奸诈,不仅对皇上傲慢,为人更是阴险残忍,这是众臣有目共睹……”
刚听个开头,神宗帝脑海中那片思索的叶轮就旋转开来,想:王卿的倔犟,朕倒是领教过,但说他是大奸之人,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问道:“吕卿既说安石深藏奸诈,为人阴险,对皇上傲慢,不妨详细奏来。”
吕诲见圣上问话平和,以为对他的启奏已感兴趣,于是不仅嗓门提高,更是充满愤懑之情,奏道:“陛下,臣略举十事,安石的巧诈慢上,也就十分清楚了。”
听说荆公竟有十大罪状,震惊、狂喜、惛懵,无不浮现在每位大臣的脸上。
神宗帝也难免为之一震,伸手示意:“讲。”
吕诲更是激动,连手中笏板也跟着颤抖:“仁宗、英宗两朝,多次召傲慢之臣王安石进京,他竟托病坚辞,累诏不起;而陛下即位,作为人臣,他本该赴朝廷拜见陛下,做到尽人臣之礼,而他却无动于衷,这是对皇上的何等傲慢无礼。此是其罪一。”略一停顿,又说道,“先帝在位时,安石却有隐居山林之想;陛下刚即位,他就有了在金殿侍奉皇上的兴趣。他为何要慢于前而恭于后?岂不正说明此人追逐名利,待价而沽吗?此其罪二也。”
群臣听了,有的皱眉,有的摇头,有的叹息,唯有御史台下属的台院、殿院、察院“三院”的吏员频频点头,无不表露出赞许之色。
神宗帝却是付之一笑,心想:先帝多次相请,王卿确实拒而不出;待朕即位,王卿乐而从之,那算得是追名逐利吗?岂不闻道不同而不相为谋的道理?此正可想象出朕在王卿心中的地位呀!此也算得是罪愆吗?
吕诲接着奏道:“我朝历来的经筵,无论是侍讲还是侍读,他们都是拿着经书站着为皇上讲述经上的道理,而安石在迩英阁经筵上,却不顾皇上是万乘之尊,自己摆出一副师傅的架势,站着为皇上讲课,完全不懂上下尊卑的礼仪,不顾君臣的名分。其罪三也。”
神宗不悦,知道那次讲课,是他让荆公坐着讲的,怎算得荆公“不顾君臣的名分”?神宗本想当面指出,又恐众臣会产生阻止言论自由的误解,于是说道:“吕卿接着讲。”
这时,韩维暗中看了吕公著一眼,小声议道:“实指望介甫来京,能为重振朝纲大干一番事业,岂不料他办事竟是如此操之过急,这哪有不授他人攻击之理呀!”
吕公著也道:“是呀,刚上任就得罪了如此多的人,那今后还如何办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