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那次陪同晏正下乡查验磨勘,为显示自己的“才干”,搅尽脑汁想出一个散布谣言引出珠宝店老板去县衙要债的计策,果真收到奇效,再经中书一番宣扬,更是得到神宗帝的赏识。但他仍不敢盲目乐观,便一次次暗地观察,见荆公那双眼睛虽是威严,但对他仍很平和,甚至不时还向他投出几分欣赏的目光,根本不见那“瞪起白眼,审视奸佞”的眼神出现。
石越又平静下来。
“只要不引起这位未来宰相的怀疑,尔后慢慢去投其所好,就不愁打不进宋廷上层。”那些天,石越一直在甜美地想,痛苦地等,可等了十多天,仍不见荆公派人来找,更不见朝廷传唤他去参加特科考试,他又不得不疑惑与紧张起来。
“怎么?是那个未来的宰相不信任我石越,还是那个宋皇帝将我石越给忘了?这么长时间了,为何丝毫没有音信呢?如此下去,我石越何时才能打入大宋上层?”
这天,石越正在书房焦急地来回走动,门人来报,说苏大人到了。
石越以为苏轼是来传递朝廷令他参加特科考试之事,急忙奔出书房,来到前进走廊,远远就见苏轼摇晃着高大消瘦的身材大步走来,他急忙迎到台阶前,施礼道:“苏大人光临,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说着,将苏轼迎进客厅坐了。
桑梓儿早已献上上等茶水。
苏轼直接说了来意。
石越听说苏轼是专门为自己的身世而来,自是吃惊不小。
石越入宋前,辽相萧佑丹就将石越的身世作了精心安排,说他是宋仁宗朝国子监直讲、太子中允石介之子。
石介于宋真宗景德二年生,二十三岁在应天府读书求学于范仲淹,后与范仲淹等一并参加“庆历新政”。因指责反对革新的宰相夏竦等人为大奸,夏竦衔恨在心,自此成为死敌。庆历四年三月,为进一步打击革新派,趁韩琦推荐石介为“直集贤院”时,夏竦命家中女奴摹仿石介笔迹,伪造了一封石介给富弼的信,内容是范仲淹等人拉拢“朋党”,阴谋废掉仁宗皇帝而另立新君。范仲淹等人有理无处说,只得请求外放,石介也在其列。可未等外放,石介已病卒于家中。石介去世一年后,夫人也离世,仅留下一子。
辽朝为让石越打入南朝上层,抓住石家这层关系,竟编出石越是石介遗腹子一说。
石越凭借自己极好的心理素质,见苏轼问到此事,很快就镇定下来,装得无事一般,淡然回道:“身世的事已是多次向大人说过,草民老家在兖州奉符,家父石介,原为国子监直讲,只因参加了范大人、富大人等人推行的‘庆历新政’,得罪了宰相夏竦而被害死。家父去后,可怜我刚刚出世,母亲就在产生中离去,只留下我这个苦命的‘遗腹子’和一个大哥。”
听说石越还有个哥哥,苏轼心中一亮,急忙问道:“大哥叫什么,现在何处?”
石越回道:“大哥叫石启,这年三十二岁,住在宣德西厢岳台坊内。”说着,泪水下来,哭诉道,“也是子明命苦,爹娘去世后,虽留下我哥弟俩,但大哥石启为了独占祖上基业,致死不肯承认我这个‘遗腹子’的小弟……苏大人,你说子明此命苦不苦呀!”
说着,石越泪水垂挂,泣不成声。
苏轼早被泪水感动,只得无奈地问道:“除了大哥石启,还有谁能证明你是石家之后呢?比方,这桑家是你的舅父舅母,他们能证明你的身世吗?”
“能。”石越肯定地回答。
“那好,你去把舅父——哦,”苏轼想起桑玉楚还在牢中,便改口道,“那就把你舅娘叫来,我要问问于她。”
“哦?”石越嘴上应着,心里却大惊。他知道,关于“遗腹子”一事,他只对舅父桑玉楚说过,其他任何人都未曾透露,现见苏轼要向桑夫人打听,石越哪敢叫来?幸好石越有着极高的应变能力,立马改口道:“大人,要叫我舅娘,现在不行。”
“为何?”
“今天接到来信,说我母舅病在牢中已奄奄一息,此时我舅娘一家已在后堂哭得不醒人事。”
“哦,有这等事?”
石越见苏轼面带同情,又试探着问道:“大人,朝廷为何此时想到在下的身世?”
苏轼也未深究,只道:“皇上叫子瞻来问个清楚,其它也未详说。”
石越已听出话中意思,稍想,回道:“大人,能否这样,待我舅娘平静下来,在下一定带舅娘去大人府上,将我这‘遗腹子’的身世,一一向大人禀告。大人看这样行否?”说着,拭泪不止。
石越本就是苏轼主动向皇上举荐的,现见石越说到这种地步,心里早已慈软下来,只得说道:“那就这样吧。”临出门又丢下一句:“子明,圣上还在等着下官的回禀,你一定要尽快让你舅娘将这‘遗腹子’一事说个清楚。”
石越只得回道:“大人,在下一定尽快。”
查问身世,这是石越早就预料到的,但为何不迟不早,偏在这时来查?待苏轼走后,石越不能不脑洞全开,要急切寻找答案。
“此时急查身世,莫非是宋皇帝急于要让我石子明参加特科考试,重用于我?不对呀。如是重用,该由审官院来察勘,为何让苏大人来询问呢?莫非因为我石子明是苏大人向朝廷举荐的?这也不对,这不符合宋朝的用官制度。”石越又想,“如果察勘身世不是为了重用,那就是他们已得到了什么消息,对我石子明的来历有了怀疑。”
想到“怀疑”二字,石越浑身一阵颤栗。作为一位高级间谍,石越不能不对自己这段时间的所有行为,来一遍仔细地检点,检点自己在哪里出了差错,让他人看出了何等破绽?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些抄袭他人的诗词。“抄袭他人诗词不怕,俗话讲‘天下文章都是抄,就看会抄不会抄’,我那诗词也不是一字未动的全抄,而是经过改头换面的。古今那么多诗词,又有几首不是仿作呢?”想到这,石越对抄袭诗词一事作了否定。“《论语正义》、《三代之治》,还有《石子七书》确实是地地道道抄袭他人的,但那不可怕,因为那几部书只有歌女金云儿知道,其他谁也没见过原著,既没见过原著,何能知道这几部书是抄袭的呢?”
接着再想,就想到下乡查验磨勘的那个晚上以说谎打鼾而拒绝与晏主簿同睡一床之事;又想到第二天早餐,因为嘴馋,将辽人最爱吃的羊油乳粥一气喝下……想到这两条,石越顿时紧张起来,就觉得这两件事做得实在是荒唐至极危险至极,完全有失于一个高级间谍处事应有的冷静与虑事的慎密。“对,那个机警的晏主簿一定是从我身上嗅到了异味以及从吃羊油乳粥,而怀疑起咱的身世!”
石越既然找到自入宋以来第一次犯下如此低级而严重的错误后,就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找对策。
石越的第一个对策就是做好桑家人的工作,到时由桑夫人和仲国、梓儿出面证明他石越确确实实是原国子监直讲石介的遗腹子。“不行,仅此三人证明远远不够,必须还得找到更多的人出面证明。”
石越想了很久,除了桑府三人之外,实在找不出第四个第五个甚至更多的人能够证明他是石介之子。
这日,为了尽快找到有效的对策,石越决定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想想。
“舅娘,这日无事,子明想出去走走。”这天吃过早饭,石越对桑夫人说道。
听说要外出走走,桑梓儿觉得此正是她与石越亲热的极好机会,便立马过来说道:“子明哥要出去?梓儿陪你去。”
石越道:“这如何行?我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桑梓儿拽住石越的衣袖,撒娇道:“再远我也要去。”
石越想:“子明是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想对策,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如何成事?”于是想了个主意,说道:“梓儿,哥今天出去有事,不能带你。你在家等着,哥回来一定给你一个特大的惊喜。”说着,就给梓儿递了一个热剌剌的眼神。
桑梓儿从没见过石越这种眼神,心旌果真动摇起来,说道:“子明哥,这话可是你说的哟。”
“是我说的。”
“好,那我就在家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