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后,门吏领着宛慕容与阿云来到荆公的值房,把京城香药批发、销售、突然消失一事说过。
荆公问道:“是哪些店铺批发香药?”
阿云说了刘、赵两家药铺。
荆公一震,想到往日那些侵盗纲船货物者,大多是官商勾结,气焰十分嚣张,只要盗得货物,竟肆无忌惮地摆到市面上批发销售,根本不把大宋的律法放在眼中;这次可能是听说追查的风声紧了,才有所忌惮,将那侵盗的货物藏着掖着偷卖。
荆公得知有两家药铺售香药,又问:“可有批发绢绸茶盐的?”
阿云摇头道:“这倒不曾听说。”
宛慕容、阿云走后,荆公将晏正叫来,说了情况。
晏正一喜,说道:“大人,由此可断定,那两船侵盗的货物就在京城。”
荆公问:“两船货物如在京城,为何市面上只有香药批发,而不见被盗的盐茶绸绢呢?”
晏正回道:“这就是侵盗者的狡猾。”
“狡猾?”
“是的。因为世面上常有香药出卖,所以这次的侵盗者想浑水摸鱼,将香药倒卖出去,以便尽早获利。只是那盐茶绸绢数量过大,如全部抛出,影响过大,担心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由此看来,此次被盗的盐茶绸绢就藏匿在京城的某一两个地方。”
荆公将紧攥的拳头重重在桌上砸了一下,愤然喊道:“速传刘、赵两家店主!”
手下应诺,时间不大,将刘、赵两家老板带到,经过盘问,二人如实说了香药是从大商人桑玉楚处批发而来。
荆公一震,想:“难道此次纲船沉没,竟是京城首富桑玉楚所为?”
为慎重起见,荆公派人到榷货务查了桑玉楚近日进香药的记录,见簿册上清楚记录,桑家虽然如平时样来榷货务进过香药,但近日所进香药的数量明显少于往日,且更未进龙脑、龙涎之类的高档香药。
有了线索,荆公又与晏正商议,拿出一个引蛇出洞的方案。
那日,神宗帝听说京城首富桑玉楚违犯朝规,私下去西夏贩买青盐,大为震怒,诏令彻查,怎奈人人收到好处的三法司官员众口一词,将桑玉楚庇护下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桑玉楚自是胆量更大,仍旧我行我素,该如何赚大钱还是如何去赚。
一天,东南六路发运司判官高步诚要去南方为朝廷调运赈灾及祭天赏赐的货物,临行前将桑玉楚叫到长庆楼,吃喝中谈到私下再做笔生意买卖一事。
桑玉楚消息灵通,说道:“听说你们发运司已换了主儿,而这主儿十分厉害,要是再动手脚,被那主儿发觉,岂不连带了性命?”
不提便罢,提起薛向,高步诚更是恨得七窍生烟。他觉得这次要不是薛向到来,这发运司使的位子一定是非他莫属。现听桑玉楚提起,便张口骂道:“他薛向算个鸟,要不是被那王倔驴看中,他还不是一只被废黜的狗,我怕他干啥?”
桑玉楚已看出高步诚因嫉妒而与新任的发运使不和,便提醒道:“高大人,即使姓薛的再不行,但那个王倔驴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儿,要是再做这种事,一旦被王倔驴发觉,那可就……”
高步诚两眼一瞪,猛地呷了一口酒,一抹嘴唇,狂妄地说道:“王倔驴算个俅!别说是他王倔驴,就是天王老子,又能奈何得了我高步诚?本官的姑母是当朝的太后,本官的爹爹是枢密院副使,更是当朝的国舅,就是查出我高步诚截了朝廷的货物,量他们能把本官怎样?”
想到往日侵盗纲船货物,朝廷虽是开始雷鸣电闪追查一阵,但很快就云消雾散,一切又归于平静;现听高步诚如此一说,桑玉楚自是来了信心,只不过还担心一事,遂问道:“高大人,干是能干,就不知这些日的天气如何?如是晴天,行动起来就困难了。”
高步诚早已胸中有数,哈哈一笑道:“这个本官已查过,过不了几日,正有一场大雾。此不正是老天爷助你我成功吗?”
桑玉楚这才放下心来,敬高步诚一杯酒,说道:“好,既然如此,桑某就听任高大人的安排。”
高步诚将酒喝下,嘴一抹,说道:“事成之后,老规矩,五五分成。”
一桩侵盗纲船货物的计划就此敲定。
北宋一朝,百万人口的京师每天所需的货物主要是通过汴、蔡、金水、五丈四条漕运路线,而此四条路线中,唯汴河最为紧要。
那天,当装满赈灾及赏赐货物的十艘纲船,由泗州出发,进入汴河不久,天果真下起雾幛。河面上先是飘过几阵白蒙蒙的雾团,船只尚可航行,接着雾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瞬间就连结成一张厚厚的密不透风的乳色大网,大网将天与地,河与岸,船与水,全都笼罩成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到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一切的一切。
解押最后两艘纲船的舟卒、篙工,早被桑玉楚买通,见江面大雾弥漫,故意将船开得忒慢,渐渐落后于船队。这时,从身后开来数条民船,靠近后,将纲船上货物全部搬上民船,再将纲船船底凿通,沉入水底……
得手后,民船开到汴河虹桥南头一个叫乌墩的地方靠岸,这时桑玉楚早派人在此等候,见船只到了,连夜将纲船上的盐、茶、绸绢、香药运到不远处一间隐蔽的地下仓库藏了。
朝廷派人追查了一阵,见无头绪,又是偃旗息鼓,平静如初。桑玉楚等这才放了心,又是公然将那龙脑、龙涎等高级香料摆上市面,批发销售出去。后来得知朝廷派出新任参政督办此事,桑玉楚这才担心起来,再与高步诚商量,最后订下杀人灭口之计。听说暗杀失手,桑玉楚更是紧张,一面叫停市面上销售侵盗的香料,一面再找高步诚商量。
高步诚自恃后台强硬,自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说道:“都说你们做生意人比鬼还精明,这有什么可怕的?俗话说,捉奸拿双,捉贼拿脏。你马上把那货物处理掉,即便他王倔驴有通天的本事,找不到货物 ,他又能怎样?这点主意都想不到?”
桑玉楚无奈,只得将信得过的石越及大管家钱沔、儿子桑仲国找来商议。
桑仲国说:“爹爹,高判官说得极是,捉奸拿双,捉贼拿脏。这次货都藏在外地,也不在我们家里;再说,这种事做的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不都是这样,先查一阵,再就平安无事了。他王安石再会查,能查出藏在外地的那些货物吗?只要查不出来,他王安石能平白无故怀疑到我们桑家?爹爹,没事。”
管家钱沔忙说:“大公子,那王安石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从鹌鹑案到阿云案来看,王安石除非不接手,一旦接手的事,他几乎没有弄不出水落石出的。老爷,我看还是未雨绸缪,先把那批货物处理掉为好。”
桑玉楚最相信他外甥石越的“未卜先知”,这次见石越仍在研读手中的《古论语》,便催问道:“子明,你说这事该咋办?子明,你说呀。要不然阿舅真的快要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