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尹韩维想到曾宰相年迈致仕,陈宰相遇难而退,新任宰相虽是他的好友,但他深知这位好友在公事面前的铁面无私,就知再将曹旦一案推给大理寺处治已是痴人说梦,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将太皇太后、济阳郡王曹佾的侄子判尚书省户部事曹旦致死人命案重新接手鞠审,依照大宋律法将曹旦斩首。事后,韩维感觉压力过大,思考多日,最后主动请辞,出知襄州去了。
曹旦被处斩,无异于在大宋朝野上下炸响了一声惊雷。
在这声惊雷的震慑下,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官员哪还能镇定自若坐得安稳?尤其是在虞椒、谯阳几县磨勘转官中行贿受贿的官员,绝大多数已知自己再无法怀揣侥幸而与新任宰相掰一掰他那钢铁般坚硬的手腕,于是一个个要么主动去三法司、审官院自首,要么到州县衙门投案……
同判吏部流内铨谢安臣就是其中一位。
这天,他早早来到大理寺,将一份不仅将这多年在审阅磨勘转官中所受贿的次数、钱物多少,写得一清二楚,更连自己任官以来所有受到大小贿赂的具体时间、地点、数额,也一一分门别类列出清单附在“自省书”后,恳请朝廷以法处治。
大理寺卿许遵见谢安臣在任官二十七年内,受贿次数竟达五万三千二百八十四次,黄金七万一千二百一十两,白银七千三百五十两,玛瑙玉器等计九千八百一十五件。许遵见受贿数额如此巨大,不敢怠慢,立即禀告丞相。
谢安臣不仅是陈升之的恩人,也是荆公最要好的朋友。
嘉佑二年,时任常州知州的荆公,见境内运河河道淤塞,水流不畅,决意发动民工进行疏浚,但遭到以宜兴县知县司马光之兄司马旦为首的一班并无长远在地方为官的官员的反对而虚于应付,加上那年长期的阴雨及突然到来的山洪,不仅冲毁了尚未完工的大堤,更是淹死了民工。在遭到官员的谴责和死者家属到州衙闹事之后,荆公独自在溃崩的河堤上看着滔滔翻滚的山洪,看着功亏一篑所剩无几的几段新堤,悔恨交加,痛不欲生。
“大人,您已整整站了一天了,还是回吧,不然会冻坏身体的。”就在这时,一位比荆公稍稍年长的中年官员过来,将带来的蓑衣笠帽为荆公披戴上。
此人便是谢安臣。
谢安臣自幼聪敏,中进士后任常州县丞,荆公到任后,见他少言寡语,不善交际,知他是“贤者自守,不与众合”的那种文人,没想到这位少言寡语的谢安臣竟在所有官员离他而去之时,竟冒雨送来雨具,荆公自是感动,自此二人成了莫逆之交。
荆公接到清单,立即叫来谢安臣,问道:“此次只是追究磨勘中的受贿,你为何将任官以来的所有受贿均登记得如此清楚?”
谢安臣道:“大人已是一朝之相了,如此大案,作为您下属的我如不主动交待,岂不给丞相增添麻烦?”
荆公重新看了清单,又问:“任官以来,果真收到如此多的贿赂?”
“是的。”
“二十多年的事,你如何记得如此清楚?”
“罪臣历来办事谨慎,所以每次收了人家的贿赂,都做了笔录,自是丝毫不爽。”
荆公“噢”了一声,低头看清单,一面示意老友离去。
荆公见谢安臣带头自首,且又主动将他任官以来所有的受贿交待清楚,自是感动不已。
但很快又得到一个消息,说谢安臣前不久,竟休了糟糠之妻。荆公顿觉蹊跷,又将谢安臣召来,经过再三查问,谢安臣只得承认,临时休妻,只是为着转移财物。原来他以为,承认受贿,退回财物,得到从宽处置,虽是拿不到朝廷的俸禄,但仍有转移到妻儿处的钱财,后半辈子仍可过得舒服。
荆公由此及彼,仔细分析了受贿官员的心理后,决定借机一查到底。同时找来大理寺卿许遵,问了大宋律法对官员贪墨的有关规定。
许遵如实禀告后,荆公想了想,说道:“若按此法,何能彻底遏止官员的贪默?”
许遵道:“丞相说的极是。下官已思考多日,若要真正制止,甚至杜绝官员中的贪默屡禁不止的现象,必须将受贿行贿者一并加倍严惩,直至将受贿行贿者惩罚得倾家荡产,让其仅保留个基本的吃穿住行。唯有如此,方可对行贿受贿者起到真正的震慑作用,否则贪默的官员仍会怀揣侥幸心理,反贪将会越反越贪。”
荆公点头道:“许大人赶快回府将修改的律法交本相看,尔后奏禀皇上,一律以新法行事。”
许遵又提出:“丞相,只是贪默官员家中的土地,大多是先帝封赐的,此后能否将其没收?”
“全部没收!”
“那——”
荆公见许遵犹豫,知道他犹豫的原因,说道:“先帝赐官员土地,那是念及他们对大宋作出的贡献,以示感谢。而现在他们不仅不感激朝廷对他们的圣恩,反而利用手中的权力,处处侵蚀大宋的肌体而要葬送这个国家,此已构成对国家最大的犯罪,既是对国家构成最大犯罪,何能不将国家的赏赐一并收回?”
许遵这才点头道:“丞相说得极是,臣回去就按丞相之意修改律法。”
荆公稍一冷静,说道:“慢。没收赐封土地一事,待本相奏禀皇上后再说。”
半月后,新规出来,凡接收贿赂的官员,除按法律处治,没收全部受贿财物,同时全部收回朝廷赐予的土地,并从此不得任官;对索要贿赂的官员,除比照收受贿官员同样惩处外,另罪加一等;对庇护贪墨官员的官员,与索贿官员同样惩处;凡行贿人员,除以法制裁外,另按行贿数量的加倍罚款。
新规一出,此次因受谯阳、虞椒等县因磨勘行贿牵连到的所有官员的家庭顿时一贫如洗,仅剩政府按新规给予的每人二亩薄田以维持生活。
谢安臣入狱后,家庭自不例外,唯剩的就是几亩薄田。一日,已吓得一病不起的谢夫人,收到一张交子,夫人以为又是谁家送来的贿赂,直吓得索索发抖,不肯接纳。
来人又递上一封信,说道:“夫人看过此信便知道了。”说过,帮夫人拆了信,就见信上写道:
“得悉嫂夫人贵体染恙,特送来白银二百两,聊作疗养之用。祝早日康复。安石敬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