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船到京城。
荆公心切,立即去见皇上,说了此次暗访沿海海贸存在的诸多问题。
神宗感到事情严重,蹙眉问道:“王卿既已查出海贸存在的弊端,可有解决的良策?”
荆公直奔主题,奏道:“陛下,臣思谋良久,若要解决此等弊端,非得一人。”就说了薛向。
“啊?”年青的神宗帝一震,问道,“他不是被贬了吗?”
“陛下,薛向是被贬了。但我大宋的海外贸易,虽有完备的政策与管理程序,但为何还存在如此多的弊端,以至发展缓慢?依臣看,关键就是缺少一位真正懂得理财,且敢于理财、善于理财之人。”见皇上听得认真,接着说道,“陛下,臣敢保证,只要有了薛向这样的理财人才,在不久的将来,我大宋的海贸定会有着巨大的发展,朝廷的税赋更会急剧增加。到那时,我朝才能真正做到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呀。”
神宗想到当初对薛向的无奈贬谪,现听荆公一说,大喜,急问道:“王卿敢如此肯定?”
荆公施礼道:“臣敢保证。”
神宗激动得袍袖一摆,说道:“好,只要王卿觉得此人可用,朕立即下诏,召回薛师正。”
荆公施礼奏道:“陛下不必下旨,只须手谕一道,由臣亲自去请便是。”
神宗明白过来,欣喜说道:“王卿如此礼贤下士,甚好。”说过,写了手谕,交与荆公。
荆公性急,为早日见到他心目中的那位理财高手,也不乘车,只是骑了自己的枣红快马,又让护卫石子与几位侍卫骑了马,一路扬鞭催马风驰电掣般向潞州奔去。
两日后,到了潞州,恰逢这天为休沐日,薛向不曾上衙,再三打听,得知其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荆公与石子等按照指引的路线催马扬鞭奔驰一阵,果见一条小巷。小巷狭窄,荆公等只得揽辔缓行,弯弯绕统,怕是行了三五百步,前面出现一单门小院,院门虚掩。
石子敲门,一老者出来,问道:“不知几位找谁?”
荆公施礼道:“我们是来拜访薛大人的。薛大人在吗?”
老者道:“薛大人正在书房忙着哩。”
荆公道:“烦老丈通报一声,就说他的好友王介甫求见。”
老人一听,立马瞪大双眼,看了看荆公,连连说道:“老奴马上通报,马上通报。”
趁老者回转通报的空儿,荆公向院内扫了一眼,就见院门前一条砖铺小道,直通四五十步远的三间旧瓦平房,平房上同样零散生着已枯黄的秋蒿秋草;房右有几畦小地,地里种着各色菜蔬,可能是主人经管得勤利,小菜长得肥嘟嘟绿油油,充满生机。
时间不大,从小屋内走出一位中等身材,面部清癯的中年人,不等到门前,便热情叫道:“果真是王大人?”
荆公认出此人正是薛向薛师正,连忙施礼道:“介甫贸然打搅,还请师正海涵。”
薛向也无过多客套,只做个手势,说道:“王大人里面请。”
荆公在三司度支判官任上,一次喘病复发,时任陕西转运使的薛向得知,急忙买了数两专治喘病的团山紫参送给荆公。荆公执意不受。薛向劝道:“大人之病非此药不可治,为治好大人的病,早日为国家出力,如何能拒收此药呢?”荆公道:“介甫平素从没吃过紫团药,不也是活到了今日,没事的。”再三致谢,不肯接受。自那以后,薛向更为荆公这种高洁品行所感动。现见荆公亲自来访,薛向怎能不分外激动?
到了堂前,薛向亲自为荆公端凳沏茶。
都是曾经的同僚,荆公也不客气,正要说出自己的来意,薛向说道:“大人,师正去取个东西过来。”说着,转身进书房去了。
荆公这才细细将这间不大的客厅打量一番,就见中堂上挂一幅范蠡画像,画像二面配有对联,上联是“天地庄生马”,下联是“江湖范蠡舟”;中堂下是一张条桌,条桌左方摆一尊陶制貔貅,右方摆一只汝瓷花瓶,瓶中插一只油光锃亮的红褐色鸡毛帚;客厅上方摆一方桌,方桌四周各摆一把鹅颈椅。除此,别无他物。“真是精细之人,将客厅布置得如此简单而别致。”
荆公正感叹,薛向出来,手中拿着一卷厚厚而微微发黄的文稿,说道:
“这是师正一年前写的文字,王大人或许感些兴趣。”
荆公接过一看,见首页右边赫然写着《财赋论》三字,不觉一震,再打开文稿,跳入眼帘的一律是隽秀的蝇头小字,堂风吹来,透出阵阵墨香;细看,写的是朝廷如何尽快理财增收之事,且那思路竟如荆公不谋而合!荆公大为震惊,想:身受委屈,竟有心写出如此精到的文章,实在难能可贵。于是指着文本问道:“师正何时想起写此文?”
薛向满脸激动,道:“大人与师正已非一日之交,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师正与钟锷将军被贬,非是圣上本意,只是迫于朝中那班只知怀柔、不敢抗争的大臣的压力,才万不得已而为之。师正虽是被贬,可圣上见我善理财赋,贬谪之初,则令我写出如何拯救大宋‘积贫积弱’的文字,以供朝廷参阅。师正感激圣恩,当即写了此文。”
荆公不解,问道:“既已写出,为何不尽早呈与圣上?”
薛向道:“师正思想,当时朝中尽是一班迂阔之臣,若将此文呈递上去,即使圣上赞同,又有谁来行施?又有谁愿行使?思虑再三,只得将此文稿压在书箧之内。年前听说大人已进京履新,师正便想:凭大人的才干、能力与抱负,一定会以发展财赋来振兴国家。今日听说大人屈驾,师正不顾贻笑,故将此文呈于大人,供大人日后行政参考一二。”
听到这里,荆公不仅敬佩薛向的思虑深远,更是感激圣上的英明,于是放下文本,双手紧紧拉住薛向,说道:“师正,遇上当今的明君,你我唯有尽力相报,才不辜负圣上的一片厚意呀!”
薛向已是泪水纵横,说道:“大人说得极是,师正正有此意。”
荆公拿出圣上手谕,说了此次的来意。
薛向更是欢喜,双手接过手谕,连连说道:“既然皇上与大人不嫌弃受贬之人,师正定效犬马之力。”
“既然如此,介甫还有一事相托。”
“大人请讲。”
荆公就把这次暗访海贸发现的种种弊端说了出来,要请薛向拟个解决的方案。
薛向满口应承:“既是大人所托,师正一定按照大人的吩咐办理便是。只是不知大人何时要此方案?”
荆公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薛向道:“师正决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接着,二人从国家财费谈到三司,从三司谈到市舶司,从市舶司谈到海贸发展……直谈到日落西山,薛向再三挽留在寒舍小酌,荆公看着这清贫之家,何忍过多叨扰,说道:“不,介甫只盼近日能在京城等候师正开怀畅饮。”说罢,别过,与石子等骑马欣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