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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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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公为政》连载

第九十五章 待漏院立誓

韩琦听说司马光仍不愿为石越的身世签字证明,再次暗骂道:“这个老滑头。”骂过,本想亲自将证明呈递圣上,辗转一想,觉得不妥,因此事是皇上交由苏判院与司马光办的,若是此时自己去呈递,岂不是越俎代庖,反惹皇上生疑?细想之后,便对苏轼说道:“苏判院,皇上命您与司马大人共同察究石越身份一事,老夫现已为你俩办妥了,这呈递一事,就烦苏判院了。”

苏轼前后细想一番,只得再次接下。

曾公亮致仕,陈升之请假未归,中书一时少了把舵人,关键时刻,为使变法坚定不移地进行下去,神宗帝不得不再次考虑中书的人选。

“朕说过,遍观群臣中,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者,唯安石耳。为使变法顺利进行,此宰相非安石不可。”这天早朝后,神宗帝在紫宸殿反复思考,最终下定决心,将荆公拔擢到宰相之位。“还得一位呀!”思考许久,神宗又想起一人,“子华也是位很不错的人选。子华既深谙理财,又与安石关系尚好,有此二人掌管中书,朕就不愁变法深入不下去了。”转而又想,“如将安石、子华都拔擢了,还有司马学士呢?司马学士可是博学方直,充塞天地,横绝古今之人呀。若拔擢了安石、子华,君实该咋办?”

尽管那次讨论裁减司人选时,司马光给年轻的神宗帝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但在这位汲汲求治的帝王眼里,司马光还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既有意拔擢荆公与韩绛,他不能不考虑司马光的位子。

第二天,司马光求见,并将请求外任的辞表呈递神宗皇帝。

神宗帝大惊,问道:“卿为何不愿留在京师?”

司马光直接而简明地回道:“臣怕。”

神宗沉吟良久,问道:“是怕安石吗?安石与卿是好友呀,何必多疑呢?”

司马光苦笑道:“安石现在一手遮天,那么多大臣都被贬的贬,外放的外放,如此这样,臣不如早早离开为好。”

神宗道:“那被贬被外放的大臣,都是朕的主张,怎能全推到安石的身?朕已有安排,决定请卿去枢密院。”

司马光立马拒绝道:“陛下,臣不会去枢密院。”

“为何?莫不是嫌……那没关系,朕已考虑过,文枢密年岁已高,只待……”

“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卿的意思是?”

司马光见问,心中的委屈、愤慨、无奈,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他终究是位城府极深之人,于是抱拳施礼道:“陛下所以任用臣,大概是发现臣的狂直,对国家尚有用处。但如果仅仅是用俸禄与官位荣耀臣,而听不进臣的建言,停止行青苗、免役等法,陛下既便给再高的职位与俸禄,臣还是要离去。”

神宗帝再三劝说,司马光仍是固执己见。

一心变法的神宗帝见无法挽留,只得允准。

熙宁三年九月,司马光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等职出知永兴军。八个月后,改判西京留司御史台,开始与刘敞、司马康、范祖禹等倾心编撰他久有夙愿的《资治通鉴》。

这是一个奇冷的冬天。

那天,荆公独立政事堂门前,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及几株梧桐僵硬的枝干摩擦得阵阵“叽哑”的尖叫,想着好友司马光、吕公著以及众多大臣的外任,内心好不凄凉。辗转一想,又稍稍感到欣慰:“去地方为官也好,这样可以更多地接触底层,切身感受百姓的真正疾苦与需求,这样对日后为官不无裨益。”

这时,参政韩绛过来,劝道:“介甫,如此寒冷的天,站外面就不怕冻着?快进去吧。”

进了政事堂,韩绛问道:“介甫,知道吗?枢密院的冯京来中书任参政了。”

“听说了。”

“升之的母亲去世,升之也辞相了。”

“哦。”荆公想着刚刚外任的司马君实,现又听说好友陈升之辞相,一种莫明的凄凉顿袭心头。

韩绛道:“听说皇上对中书班子已作了新的安排。”

荆公停了一会,说道:“是呀,看来你我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了。”

韩绛点了点头。

熙宁三年十二月十一日,荆公与韩绛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接任了宰相。枢密副使冯京和翰林学士王珪任参知政事。

在拔擢宰相的同时,神宗帝特在内城西赐荆公府邸一套,那府邸有门房七间,前堂七间,后寝七间,穿廊两侧各有相对耳房5间。一个为大宋效力近三十年的人臣,终算结束了他僦赁居室的生活。

这是荆公任宰相以来的首次上朝。

四更时分,随着钟鼓楼传出一阵清越、訇然的钟鼓声,刚刚歇市不到一个时辰的汴梁城又掀起新一天的喧闹。此时东方尚未发白,随着“訇訇”的响声,外城内城诸门均缓缓开启,大街上已渐渐有了行人与车马的身影。

而其中最多也是最为显眼的便是那些急于上朝的朝臣,他们在灯笼烛光的照耀下,或骑马,或坐轿,伴着马铃的叮当与车轮的碌碌富有节奏的喧嚣声,一路向皇城赶去。

在大宋一朝,官员出行大多骑马,荆公自不例外。他认为,坐轿者与抬轿者都是人,既然同样是人,为何当官的非得让他人抬着走?被抬者虽是轻松快活,但抬者能不受累?所以他往日上朝,要么骑马,要么乘马车,而从不坐轿。

卯时三刻,宣德楼的左右掖门大开,前来参朝的京官到了门前,骑马的滚鞍下马,乘车的掀帘下车,进了宣德楼,齐聚到大庆殿右侧长长的御廊下,借着烛光,相互打着招呼,谈些闲话,或是先到待漏院前小卖铺上买碗粉粥、肝夹之类零食充饥取暖,再就等候传唤上朝。

长廊东头有幢规模不大的房舍。此房舍非是一般官员所能进得,唯有早起入朝的宰相、亲王方可入内小憩。

荆公已是宰相,自不在宣德楼外下马,而是直接到待漏院横门前。这天在横门前下了马,让石子将马牵去马厩栓了,自己独步进到待漏院室内。就见室内桌椅摆放整齐,桌上早已安排好果品零食茶水,那是专供早起的宰相、亲王的享用。

“宰相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荆公正感叹,就见迎面厅壁上刻有一方文字,不禁 “啊”了一声,想道:“此不正是早就想看却一直无缘看到的《待漏院记》吗?”

因为大臣每日早起上朝,常常承受不了清晨的寒冷,据说唐朝有一位宰相,因为早起怕冷,每日进了皇城只得躲在马车内等候上朝。唐元和初年,宪宗帝同情宰相上早朝的辛苦,始特置待漏院,供早起的宰相避避寒暑。北宋按例,同样在汴梁皇城内建有待漏院。到宋太宗端拱二年,时任大理寺评事的王禹偁有感于宰相在朝政中所起的举足轻重的作用,遂写了篇《待漏院记》,真宗命人将此文铭刻于待漏院中央厅壁。

荆公早就知道此文是对历朝历代的宰相寄予殷殷的期盼与高度的警劝,只是无缘相见,今日此文竟在眼前,他何能不急于一瞻为敬?

想着,荆公抻双袖,整袍带,正冠冕,怀着一颗虔诚之心走到厅壁前,驻足张目,从右至左,一一看去。

就见上面刻着:

“待漏院记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

荆公读着,倍感作为一国之相肩上担子之沉重。

再读:

“古之善相天下者,自皋、夔至房、魏,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臣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至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銮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彻盖下车,于焉以息。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

读至此,荆公不免想到:“夙兴夜寐,勤勉于政,此是为相的本份,但作为一国之相,除此之外,还需慎思何焉?”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灾眚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

荆公读着读着,不禁对著文者肃然起敬,叹道:“殷殷期盼,谆谆告诫,其心可鉴啊!”

再往下看,已由感动变得憎恶,甚至每读一句,就如吞噬着一只绿头苍蝇,引起阵阵恶心,就想到历朝历代那些贪相、庸相、奸相,能有几个不是?

“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三时告灾,上有忧也,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

“好歹本朝虽有无大作为之官,但并无此等恶劣之相。”荆公正想着,一行文字如电光石火般跃入他的眼帘,令他全身一震,一双目光久久定格在那行文字之间,就想:“是啊,自己现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了,可面对的竟是‘两积三冗’的困局,担当的是刻不容缓的变法,遭遇的是王公大臣巨商富贾的竭力反对,在如此艰困时刻,是坚持,是退缩,是做贤相,还是做那奸相、庸相?王评事说得对呀:‘一国之……’”

荆公正要将那文字念出,忽听身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好友、同任宰相的韩绛。

二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几乎同时面对那段文字,朗声宣誓道:

“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

“訇——”

此时大庆殿朝门开启,传来一声尖细的长音:“皇上坐朝,丞相领班觐见——”

荆公看了韩绛一眼,以手示意:“韩大人请——”

韩绛同样以手示之:“丞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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