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后岂是善茬儿?得知俞龙柯归宋,木征、董毡与大宋和好,她便十分震怒,知道此是宋廷在拉拢吐蕃,孤立西夏。于是,也不顾幼主李秉常的劝阻,她便遣使去吐蕃挑唆,果有蒙罗角、抹耳水巴两族响应,派兵向宋廷施压。实指望此举会使宋廷有所收敛,谁知刚开个头,吐蕃二十万大军竟被宋境几声炮响,就给吓得仓惶逃退。
梁太后哪能甘心,又与国相梁乙埋商议。梁乙埋道:“宋朝势力日见强大,现在唯有请北朝出面,方可扼制宋朝行为。”梁太后觉得也是道理,又遣使者去游说辽朝。
早有南进图谋的辽主耶律洪基,自那日接到石越的密信,得知南朝要去吐蕃购买良马,准备在秦凤路新建一支重甲骑兵,他便想出一个毒计。这日听了夏使的游说,觉得此正是施行那毒计的最好时机,于是当即决定,将他的藩属国尤其是吐蕃大大小小的部落酋长,一一请到辽朝,以赴筵为名,共同商讨对付南朝之事。
吐蕃的木征、董毡、瞎药、瞎征、欺巴温、巴毡角等大小部落首领接到邀请,自不敢怠慢,一个个带上优厚的贡品,去见辽主。
辽朝处于辽河上游,冬季寒冷,夏季酷热,四季冷热分明。
极会享受的辽主为做到“四季如春”, 终年不受寒冷炎热的威胁,特制订了“四季捺钵”制度。所谓“四季捺钵”,即春天到了,冰河未开,辽主在鱼儿泺或是混同江岸拉起牙帐,既可在牙帐商议国家大事,又可到河面凿冰取鱼,或是纵鹰鹘到河中捕捉天鹅、大雁,自得其乐;四月开始,就在永安山或是吐儿山架起牙帐,以供辽主避暑、游猎、与群臣议政,好不悠哉乐哉;七月后,天气转凉,辽主常在一个叫伏虎林的地方拉起牙帐,或在牙帐纳凉,或入山林射鹿猎虎、习武教战;冬月渐寒,辽主多于广平淀牙帐坐冬,与大臣商议国事,接受蕃属国礼贡。
吐蕃各大小酋长来辽时,正值夏季,辽主耶律洪基在京都临潢府之北的永安山捺钵等候。
永安山属义州地界,此处大山环绕、松林百里、花草茂盛,环境幽雅,是辽朝历代皇帝避暑纳凉、游猎、商议国家大事的极佳圣地。
来自高原的大小部落酋长,见着幽雅的环境,想着辽主这次的盛情邀请,人人心情激荡,在众多扈从的护卫下,策马扬鞭,风驰电掣般奔向永安山捺钵。
辽朝国相萧佑丹早早出宫迎接。
施礼后,萧佑丹对董毡木征等说道:“诸位千里迢迢来到大辽,一路辛苦,今日就在驿馆休息,明日一早圣上、皇后将亲自召见诸位。”
听说辽主、皇后要亲自召见,酋长们无不受宠若惊。
第二天一早,董毡、木征等进帐,见辽主耶律洪基和萧皇后早已坐于帐中,正要施礼,见西夏、回鹘、大理、交趾等国的官员已提前到了,木征等扫视一圈,先给辽主、萧太后施礼,然后叫随从献上贡礼。
收下贡礼后,辽主耶律洪基与萧皇后、国相萧佑丹、北院枢密使耶律伊逊、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等领着各国君主、酋长、臣僚进了大帐,吃着茶点。
耶律洪基见诸位吃得尽兴,说道:“此次本王邀请诸位前来本朝,主要是走走看看,吃好喝好玩乐好。”随即问萧佑丹:“国相,具体如何安排?”
萧佑丹回道:“陛下,今天——不,也就是马上,由陛下领着诸位先到伏虎林狩猎。”
耶律洪基一撸衣袖,露出两条粗壮的毛绒绒胳膊,哈哈大笑道:“本王帝已是好久未曾狩猎了。好。好。”
伏虎林在捺钵后的永安山上。
辽道宗耶律洪基一生酷爱狩猎,一年四季,只要得闲,便带着萧皇后、侍从,去伏虎林狩猎。
萧皇后名观音,她不仅姿容标致,俏丽清雅,而且饱览诗书,才华出众,尤精通音律,擅长诗词。一次到山上狩猎,耶律洪基一时兴起,要她作诗一首,她当即咏道:“威风万里压南朝,东去能翻鸭绿江,圣怪大千俱破胆,能教猛虎不投降?”诗成的第二天,耶律洪基果真在山上射得一只猛虎,高兴地说道:“力能伏虎,这才不愧为皇后之能呀!”后来就将这片山林改称为“伏虎林”。
耶律洪基见木征几人的马匹矮小,当即各赐吐蕃几位酋长全副鞍辔的名马一匹,描金鹊画弓箭一副。自己骑上心爱的宝马“飞电”,与各国的首领以及随行大臣,在武士的护卫下,进得伏虎林。此时的伏虎林中,只见锦旗招展,骏马奔驰,烟尘滚滚,马背之人个个全神贯注,人人张弓搭箭,呼着嚷着,寻找猎物。
就在这时,只见林中窜出一只斑羚,可能是受到如此山呼海啸般叫嚷声的惊扰,斑羚凭着本能,在林中拚命奔突……
斑羚距离耶律洪基不过五十步,正在最好的射程之内,但他并未放箭,只对身左的董毡说道:“董酋长快射!快射!”
董毡见那斑羚奔突得可怜,一时生起怜悯,就在踌躇的瞬间,右边 “嗖”的发出一支鸣镝,就见那斑羚应声倒下。
“射中了!射中了!”夏相梁乙埋大声叫嚷。
“好箭法!木酋长果是好箭法!”辽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高声夸赞。
狩猎继续进行,又有几位获得猎物……
辽主见吐蕃酋长及其他来者都猎得一只或两只战利品,方才宣布本次狩猎结束。
回到行宫,招待的盛宴早已摆好,而且此次的规格高得更是令人咋舌。
行宫外灯火辉煌,黑色牙旗飘扬。宫内一侧的篝火燃得哔啵作响,一只只全羊烤得油光黄亮,浓香四溢。
宴厅各几上满摆着一盘盘骆糜、天鹅肉、鲟鳇鱼、熊肪、熊貉、羊豚及雉兔之肉做成的濡肉及牛鹿雁鹜之肉做成的腊肉……
一切准备就绪,敌烈麻都司长一声拉长的叫喊:“开——宴——”宾主进场,分头落坐:辽主耶律洪基与皇后萧观音高坐上首,左右两旁分别坐着各国来宾及辽朝的文武重臣,每人各据一几。
为显示隆重,此次宴会的一切程序均严格按照辽朝的最高礼节进行。
酒一巡,觱篥起、歌舞开始。
酒二巡,歌手献唱高亢的宫廷歌曲。
酒三巡,手伎入场,美女们翩翩起舞,婀娜多姿,阵阵丝竹盈耳,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酒四巡,琵琶独弹,这时内侍分别端着饼、茶及主食献上。
酒五巡,主人致辞。
耶律洪基端坐几前,高声念道:“诸位国主、酋长,今日所以在此款待我北朝最最亲密的邦国部落,就是为了我们永存的友谊。但是,”话锋一转,继续念道,“应该清楚地看到,我们的对手南朝,现在发展神速,兵器更是不断更新,如此下去,无须几年,他们一定会更加强大,远远超越我们这些大小国家、部落。如若我等不早作准备,迟早就会被南朝吃掉。此次,南朝借军事比武为名,有意派骑兵擅闯吐蕃境内,那意味什么?十分明显,就是在试探我等的反映,试探我等是如何反映。”说着,两眼直盯吐蕃的大小酋长,问道:“吐蕃的酋长兄弟可曾想过,南朝此次的试探,就是看看你们有没有胆量与他们抗衡。如能勇敢抗衡,他们定不敢狂妄,就得收敛。”说到此,耶律洪基举杯与吐蕃的大小酋长共干一杯,接着说道,“如若你们不敢抗衡,他们定会得寸进尺,兴兵进犯,将你们吐蕃的疆土统统占为他有!”说着,又向众人扫视一眼,说道,“此决不是本王在危言耸听。诸位想想,南朝如不是想侵占吐蕃及周边各国,他们这多年拚命搞变法,充盈国库,打造兵器,操练兵马,目的是什么?目的就是针对他周边的各国及部落。”稍停又说道,“在南朝如此虎视眈眈的面前,我们能不百倍警惕,能不主动出击,难道要坐以待毙,将好端端的祖上传下的基业轻而易举地拱手让南朝侵占不成?”
夏相梁乙埋也站起说道:“辽主圣明。辽主一眼就看穿了南朝的野心。为了不让南朝的野心实现,我们这些大小国家及部落就应该早作准备,主动出击呀!”
耶律洪基又看了看吐蕃的几位首领,继续说道:“梁丞相说的极是,为了防止我们的被动挨打,更不能随便听信南朝几句要听的话语,就顺从于他;更不能为他们那几个不中用的火器,就吓得畏首畏尾,不敢动弹。诸位,我等要想不被南朝吃掉,就得齐心协力,以强硬的姿态给南朝回以最强烈的颜色。”说着,又将目光转向梁乙埋,说道,“梁丞相,南朝有道《平戎策》,不知你们看过没有?”
梁乙埋连连点头道:“看过。看过。”
耶律洪基更是大声说道:“从那《平戎策》中完全可以看出,南朝就是刀俎,夏朝与吐蕃以及其它大小国家,统统都是鱼肉。我等如不能精诚团结一致,共同抗击,迟早就将成为南朝刀俎下的一团肉泥!”
各藩属国及吐蕃的首领无不神色紧张。
耶律洪基见状,已知自己的劝说成功,遂又说道:“我大辽现在每年所以能得到南朝那么多‘岁币’,不都是凭自己反复与南朝的争斗而得来的。所以本王说,面对日见强大的南朝,各大小国及部落,唯一的生存之道,不是求得对方的同情施舍,而是要用自己手中的武器让他们发抖!只有将他们打倒,打怕,他们才会知道什么是小国——甚至小到一个两个部落——也能打败大国的道理,才会叫他们知道小国、部落的厉害。唯有如此,他们今后才不敢欺负你们,更不敢产生吞并你们的野心!”
河州酋长木征已被说得热血沸腾,站起问道:“辽王陛下,可现在无论是财力军力,吐蕃与南朝都不在一个层面上,要是真打起来,我们这些部落能有胜算吗?要是胜不了,南朝借机攻打我们,我们岂不是自取灭亡?”
耶律洪基伸手一抹头上髡发,哈哈大笑道:“本王早就知道你们会问此话。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为战胜南朝,本王早已有了妙计,只要你吐蕃敢于出击,本朝不仅会保证你们能够打赢南朝,更会保证你们赢得漂亮!”
辽朝北枢密院使耶律乙辛也冷冷一笑道:“诸位首领,既然我主已把话说到此地步,你们一定得相信我主有保证你们大获全胜的良策!”
想到大宋的那些威力无比的火器,欺巴温、巴毡角仍是心有余悸,问道:“不知辽王陛下如何保证我们部落能战胜南朝?”
夏相梁乙埋趁势推波助澜道:“诸位首领仔细想想,辽王陛下若无良策,千里迢迢把我们请来干嘛?既然请来,辽王陛下定有良策在胸,下一步就看你们的行动了!”
辽相萧佑丹这时也说道:“大辽的良策是什么,你们就不必多问,现在关键是看吐蕃诸部有没有勇气同那南朝作最后一搏!”
木征更是跃跃欲试,两眼不停地在同来的几位酋长面前闪烁。
董毡想了想,说道:“理是这个理,但我们还得回去好生商议商议。”
瞎药也道:“对,此事体重大,我们确实要好生商议商议。”
辽主耶律洪基见吐蕃几位首领已动心,知道此事不可逼得太急,于是说道:“好,好,今日请你们来主要是狩猎,吃酒,顺便谈些国事。为了今后的生存,你们吐蕃至于如何与南朝抗争,本王相信你们一定会拿出果决的主张。不过,”耶律洪基加重了语气,“今天本王再给你们一颗定心丸:只要你们敢于同南朝抗争,我大辽一定会以实际行动支援你们,确保你们战无不胜。”
耶律洪基的一番话,说得吐蕃大小酋长浑身燥热,纷纷站起,举杯感谢道:“我等一定不会辜负辽主的期望。”
这时酒到十巡,一队队妖艳无比的歌女入场,在觱篥、鼓笛的伴奏下,边舞边捉对到宾客面前敬酒、献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