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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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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公为政》连载

第四十一章 负了芳心

庞荻那日在浚仪桥被马车轧伤送回府后,经过调治,伤口逐渐好转。

一天,躺在床上的庞荻忽然想到那天扛辕救她并为她包扎伤口的白衣青年,想着那青年的英俊潇洒及见她受伤而急得手脚无措的憨态,心中泛起阵阵甜蜜。事后得知,那青年姓王,名雱,自小天资聪颖,六岁便能辨得同笼的獐鹿,十二岁已著书万言,二十岁中进士,现在已在江南做县丞。了解后,庞荻更是艳羡敬慕,不由得将那双白晰纤细的手儿往额头一摸,这一摸,顿时惊讶起来,急问道:“芯蕊,我头上那帕巾呢?”

侍女芯蕊回道:“姐姐,老夫人将帕巾拿去洗了。”

庞荻道:“哦,洗了?快去拿来。”

“是。”芯蕊答应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禀告道,“姐姐,老夫人说,你额上的伤口已好,她将那帕巾扔了。”

“啊?那怎么可以呢?”庞荻骨碌坐起,焦急地说道,“人家王公子关键时刻扛辕救我,用帕巾为我包扎伤口,这等恩情该是没齿不忘。现在伤虽好了,但怎能随便将人家的帕巾给扔了呢?芯蕊,快将我娘叫来,我要问她将帕巾扔到哪里去了?”

庞夫人很快过来,笑着说道:“荻儿,那是故意和你开玩笑的,娘如何会将恩人的帕巾随便扔掉?娘正为女儿留着呢。”

听说帕巾没扔,庞荻好不高兴,立即撒起娇来,伸手说道:“娘既没将帕巾扔掉,还不快快还给荻儿?”

庞夫人故意拉长脸说道:“给你干吗?娘正要将那帕巾交与你爹爹,由你爹爹带给那王公子哩。”

庞荻一听,急了,心想,这么一件情深义重之物,怎能随随便便让位老人去一送了之呢?想了想,阻止道:“娘,这帕巾不能让爹爹带去。”

庞夫人道:“你爹爹与王公子的父亲同朝为官,更是好朋友,让他将帕巾带去,岂不方便?”

庞荻生气道:“这就是娘考虑的不周了。”

庞夫人糊涂起来,问道:“这如何是做娘的考虑不周?”

庞荻道:“娘,你想过没有,孩儿与那王公子都是男大女大的,爹爹好端端去给王家送一块帕巾,外人要是知道了,该会如何议论?”说着又补上一句,“难道爹娘就不为孩儿的名声着想吗?”

庞夫人一听,觉得女儿说得很是道理,寻思片刻,问道:“那依女儿之意,该如何是好?”

庞荻道:“女儿想过,这只帕巾既不能给王家送去,也不能随便扔掉。”

“那该咋办?”

“还是交给女儿收捡起来。这样,既不会给外人造成误会,又算我们庞家没有忘记王公子那次的救命之恩。娘,你觉得女儿想的对否?”

庞夫人觉得女儿考虑得确实比自己想的周到,于是从怀中掏出那块折叠得齐齐整整的白绢帕巾递给女儿,叮嘱道:“荻儿,你说的极有道理,这帕巾就交给你了,可你要好好保留,千万不能忘了王公子的大恩大德呀。”

庞荻那娇嫩的脸上顿时泛起两朵红云,说道:“娘,荻儿记下了。”

庞荻自收下那块被母亲洗得洁白干净的帕巾,只要背过家人的眼睛,她就会明里暗里从怀中掏出,左看右看,正看反看,一会儿抖开,一会儿又折叠起来,再抖开,再折叠,还不时学着王公子那天为她包扎伤口的模样,用帕巾在头上裹着缠着,之后,再将帕巾折叠整齐,轻轻的贴在腮边,静静地享受着那种青涩而微感陶醉的甜蜜……

一天,庞姑娘听说这天是朝廷官员的休假日,急忙招来侍女,说道:“芯蕊,今日天气晴和,我们去汴河堤上走走好吗?”

芯蕊知道庞姑娘是位爱观景赋诗的才女,想着这多日一直在家疗伤,大门未出二门未迈,这天听说大才女要去汴河堤上走走,自是高兴,说道:“只要老夫人答应,我陪姐姐去就是了。”

庞夫人见女儿这些日一直躺在床上,人已躺得消瘦,听说想出外走走,自是同意,说道:“荻儿到外面透透空气也好。”便叮嘱使女,“芯蕊,你陪着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玲珑的芯蕊连忙施礼道:“老夫人放心,待姑娘玩得开心,玩得尽兴了,奴婢一定早早陪姑娘回来。”

庞荻家在景灵东宫北面,出门沿州桥街向南行百余步入汴河街,出汴河街向南二百余步即到汴河的州桥。此时正值初夏,汴河两岸垂柳依依,蜂飞蝶舞,柳絮撩人;桥上游人如织,不乏英姿翩翩少年;河中舟楫欸乃,引得渔鹰阵阵追逐……

“姐姐,我们就在此桥上看风景好吗?”紧随在后的芯蕊提议。

“不,去浚仪桥。”说着,庞荻继续领前走着。

这天,久未出门的庞荻头上梳着双平髻,不插花不戴朵,唯有颈后齐肩长发,不时随风吹拂到面前,不得不令她随手牵着拈到颈后,再就移动碎步快走,加之这天的激动,已是面如桃花,目若秋波,恍若仙子一般飘然向浚仪桥走去。

“姐姐,论看景致,这州桥不是再好不过的地方吗?何必……”芯蕊一面快步紧跟,一面问道。

“不,若论景致,州桥哪及浚仪桥那边的优美。芯蕊,别扫了姐姐的兴趣,快走吧。”庞荻还是急切切地领前走着。

到了浚仪桥,芯蕊左瞧右瞧,见此桥既无虹桥的拱形壮观,也无州桥的平整宽阔;若论景致,更比州桥那边逊色多了,于是问道:“姐姐,这里不仅河柳稀疏,阳光暴晒,河中舟楫也少,更不见渔鹰叼鱼的乐趣,这里的景致哪及州桥那边好看呀?”

庞荻很不高兴,说道:“姑娘我就喜欢看这里的景致。你要是不爱看,就先回去吧。”

芯蕊哪敢,只得说道:“只要姐姐愿在这里,芯蕊陪着就是了。”

浚仪桥西头正有一棵粗壮的垂柳,此为六月天,桥上推车的,挑担的,空手行走的,虽是人来人往,但由于烈日的暴晒与热风的阵阵吹拂,所有行人无不汗水淋漓,边走边以手或是帕巾擦拭脸上汗水。

庞荻来到桥头,站在那棵粗壮的柳树下,依着桥边栏杆,将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紧紧地瞅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只待确实看得眼酸目胀了,才略略去看一下河水和那移动往来的船只,不待船只靠近,又将目光收回到桥上,继续看那来来往往的行人……直看到傍晚,天色暗了,桥上的行人愈来愈少了,她才无奈地怏怏不乐地说道:“芯蕊,我们回吧。”

又一个休假日到了,庞姑娘同样带着芯蕊早早来到浚仪桥,还是一直等到傍晚,天色暗了,桥上行人少了,她又是极不甘心地怏怏离去。

一个、两个、三个……接连六个休假日,庞荻都是如此,上午早早来到浚仪桥,傍晚迟迟回家。

庞夫人觉得奇怪,这天见女儿回来,急忙出来问道:“荻儿,每到休假日,你就去浚仪桥看景致,那儿哪有那么多景致好看的?”

女儿温存而半是撒娇地回道:“娘,朝晖夕彩,气象万千,如何说没有好景致看呢?”

庞夫人说:“朝霞灿烂,晚霞满天,那不就是重复的两种景色吗?天天去看,哪有什么新鲜味道?”

女儿说道:“娘,天有阴晴圆缺,景有四时变化,女儿每天都从不同方向看那朝晖晚霞,如何说就没有新鲜味儿呢?”

庞夫人还是不放心,待女儿进房后,将侍女拉到一旁,问道:“芯蕊,庞姐姐每天除了在浚仪桥上看景致,还做些何事?”

两个月时间的跟随,芯蕊早已看出姑娘的心思,但此话不能对老夫人明说,只得编着话儿说道:“姐姐除了到浚仪桥看景致,再就将那里的景致作出诗来。老夫人你听姐姐这首诗,”说着,咏道,“‘鳞光击碎薄面膜,谁使纤手揉清波? 独立浚仪舒媚眼,一抹朝晖润汴河’”

庞夫人也是懂诗书之人,觉得此诗可笑,问道:“汴河整日舟楫往来不绝,何能见到‘鳞光击碎薄面膜’?”

庞荻听见,立马从闺房出来,驳道:“娘,这就是你的不知了。汴河虽是整日舟楫不停,但那些舟楫都是在河中央行驶,河边无舟楫之处,怎能不是鳞光闪烁如铺了一层薄薄的面膜呢?”

庞夫人觉得也是,只得由着女儿。

这日又是个休假日,上午,庞荻惯常带着侍女芯蕊到了浚仪桥,仍是捡那桥西头垂柳树下,倚着栏杆,寻觅着,等候着……

“姐姐,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王公子一直没来京城,一定是他县衙事多,抽不开身。我们就别在这儿等了,还是早早回去吧。”眼看大半天又过去,芯蕊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那日母亲将王公子的帕巾洗涤干净,庞姑娘就如心肝宝贝一般终日揣在怀里,期盼有朝一日将这片洁净的帕巾亲手交还给王公子。后来打听到王公子经常利用休假日来京城看望韩大人,于是每到这天,她就借外出赏景为由来到王雱回京必经的浚仪桥。

这天见芯蕊催她回去,仍是心有不甘,说道:“三年都过了,这几个时辰就等不得?说不定就在我俩离去的时候,那……”

芯蕊道:“王公子休假日即便回京看望韩大人,也不一定非走这浚仪桥?”

庞荻更不高兴,说道:“芯蕊,要是这等三心二意,你就先回吧。”

芯蕊忙说:“既然姐姐等得,奴婢怎能等不得?”

正说着,就听从汴河街那头传来一阵“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庞荻和芯蕊急忙回头看去,就见大车小车的人流中,正有骑着一红一白两匹骏匹的青年向这边飞奔过来。就见那骑枣红马的青年身着水墨色袍子,头戴一片毡巾,生的潇洒倜傥。芯蕊一眼认出,那正是她的主人庞姑娘终日等候而不曾见着的王雱王公子!

“姐姐快看,王公子来了,王公子果真来了!”

其实庞荻早已看见,本想将掏出的帕巾趁机送过去,但见王公子并行的还有一位骑着白马的青年,那青年身材偏瘦,穿着一袭绣着绿纹的紫长袍,系着白玉腰带,脚穿白鹿皮靴,头上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小冠。庞荻自小长在官宦人家,自然认出这样的青年既非宫中太子,也是宫中王爷,于是心中“格登”一下,手托帕巾,躇踌再三。

芯蕊不见庞姑娘行动,急得早已跑上前,大声喊道:“王公子,庞姑娘在这儿还你帕巾哩!王公子,庞姑娘还你帕巾哩!”

王雱应声回头,认出柳树下站立的庞荻姑娘,急忙勒住马缰,既惊又喜地喊道:“你、你、你……”

领前的昌王也是厚道,见王雱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在桥头搭话,似乎不愿掺和这等美事,双腿一夹,白马极其听话地一阵“得得得”的蹄响,早已驮着主人向前奔去。

王雱正要下马,回头见好友昌王已经离去,立即将那离鞍的右腿重新收回,匆匆抱拳向庞荻姑娘致歉道:“庞姑娘,实在对不起,我的朋友走了,我该去追他。”说着,双腿一夹,喊声“驾!”一溜黄烟追了过去。

远去的蹄声就如木棰般重重地敲打着庞姑娘那颗久等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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