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香药行行首牛重九一副水桶腰的身材,这天刚跨出陈州酒楼门槛,脚下一个趔趄,接着便一阵踉跄。
拎着大袋小包的行人阿山急忙追上,边搀扶边提醒道:“行首,扶住楼梯,扶住楼梯。”
牛重九推开阿山,说道:“不——用。”
阿山道:“行首,不扶楼梯会摔倒的。”
牛重摇着手,哦哦啰啰地说道:“酒、精、考、验的,没——事。”
阿山递上礼盒,道:“行首,这是今天商人送给您的那份——”
牛重九再次推开,道:“帮、帮我、拿、拿——住。”仍是一摇一晃蔫头搭脑地向楼下走去。
刚到一楼大厅,就见门外匆匆进来几人,不顾行首已是酩酊大醉,禀告道:“行首大人,昨天来的那个商人想今晚在白礬楼请您。”
牛行首张眼望了一下,以手拍着自己的大肚皮,一摇三晃地哈哈笑道:“我、我已连吃两顿了,还、还请我?真把我、我这肚子当成牛、牛肚子啦?不、不——去。”
来人道:“行首,那商人已在京城等了两天了,他的香药没评价,不能上市,正急着哩。”
“急、急有啥用?那、那就叫、叫他明天再、再请我们一顿吧。”说着,牛行首继续一摇三晃地向楼外走去。
这时,又跑来一位行人,惊喜地喊道:“行首大人,前天从占城、波斯那边来的两位蕃商,他们想长期在京城经营香药。请求我们尽快批准他们加入行会和发放公凭。今天下午有时间商讨吗?”
正在酒性中的牛行首恼火了,说道:“入行会就、就那么容易?发公凭就、就那么简单?他、他们还、还没请、请……嗝!嗝!”打过饱嗝,又口词含糊地叫行人去通知那两个蕃商,说此事以后再谈。
行人只得应诺而去。
自宋廷允许钱币走向海外,原本出海以及从未出过海只在国内经商的商人,无不怀揣出海经商赚大钱的梦想而雄心勃勃地携带大量钱币到海外购得比内地便宜多倍的蕃货回到国内做起生意;海外那些本就十分喜欢宋币的蕃商,听说大宋已允许钱币外流,更是船装车载大量蕃货前来大宋各大城市,或是贩出或是自售,期盼赚得盆满钵满;国内那些从未经商之人,听说贩卖蕃货能赚大钱,也纷纷丢掉原本的行业而带着钱币到大商户或是蕃商那里贩来蕃货到市场兜售,虽不能如老生意人那样赚得盆满钵满,但每日也可赚到大把大把响哗哗的钱币。一时间,大宋沿海城市及东京汴梁穿着各种服饰说着各种语言的行商坐贾小商小贩无不猛增,惹得大街小巷人流如潮,驼马车辆塞壅喧嚣,呈现一幅幅繁华昌盛的壮丽图景。
商家猛增,蕃货充市,本为好事,但原来的商家却紧张起来,担心蝗虫吃过界,挤了他们的生意,于是纷纷找到各自的行会,反映自己的担忧。
行会的行首并不着急。他们知道,大批蕃商蕃货以及有经验无经验的商人涌入市场,正是他们借机生财的绝佳机会,于是在吸纳行会会员、发放公凭、评议物价、安排摊位等等环节上,各行会表面装出一副“公允”的嘴脸,暗地却大肆吃拿卡要,这种无本生利,虽不能日进斗金,但也少不了十贯八贯。
这天上午,京城汴梁香药行行首牛重九与几位行人先后为几家新来的海内外商人磨过一番口舌,收了名目繁多的财费,最后请吃请喝之外,又给每人塞了最好的价值超高的龙涎檀香后,行首牛重九这才丢下一句:“公凭与摊位的事,过两天给你们安排。”客户自是明白牛行首的言下之意,只得万般无奈但又不得不装着满脸堆笑地诺诺而去。
喝得酩酊大醉的牛重九这时已走出酒楼大门,正腆着大肚踉踉跄跄向停在门外的一辆马车走去。
阿山见行首已醉得东倒西歪,只得如往日样,帮着拿好礼盒,伴陪着上了马车,一路护送回家。
牛重九的府邸在马行街北面的通利坊,
东京汴梁最为繁华的街道当属潘楼、马行二街。潘楼街虽为繁华,但大多是经营金玉绢帛之类的寻常货物,唯有马行街销售的绝大多数都是最为时尚最受文人雅士欢迎的昂贵到“寸香寸金”的香药。
若论享受,宋人可是了得。他们除了酷爱点茶、挂画、插花之外,薰香便是他们生活中不可须臾或缺的内容:宴客会友,三五交游,攻读诗书,抚琴咏哦,静坐调息,临窗遐思,挥袂独舞,倚塌而卧……无不焚香一炉或一柱,借着香云缭绕,芳馨浸心之际,他们或豪酒狂歌,或神思飞扬,或静听天籁之音,或遁入那种连俗子也能消除烦扰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宋人与香药关系如此密切,精敏的商人何能轻易放过?且马行街紧临皇城东华门,门内便是皇宫中那些唯椒兰方沐凝脂、独香云可润芳心的王子皇孙嫔妃丽人,为投其所好,惯于钻营的商人便纷至沓来马行街,开起大大小小的香药店铺,生意动辄上千上万,一时间,马行街便成了香药品种最为齐全影响最为深远的繁华之街。
这天虽是午后,但马行街仍是游人、骡马、车辆川流不息,致使牛行首的马车不得不走走停停。醉意朦胧的牛重九见马车行动缓慢,便拉开窗帘,看着那些或是牵着骆驼马匹,或是掮着提着大包小袋,以生硬的语言在大街上学着宋人叫着嚷着兜售蕃货,心中无不溢出一种狂傲的笑意……
“行首,原以为蕃商进来会挤了我们的生意,没想到反给我们带来了如此好的生财之道!”阿山看着街上增多的店铺及蕃商,无不激动地对牛重九说道。
牛重九听了,手拍大肚皮,哈哈一笑,也顾不得文雅,竟说出一句匪话:“此山是老子买,此路是老子开,从老子山下过,敢不拿钱来?”
正说着,就听前面传来一阵叫嚷,张眼看去,就见正街的巷道处围了一圈人,圈内正有几位巡卒与一位老汉争夺一只鼓囊囊的口袋。老汉边叫嚷,边双手死死揪住口袋不放。另有三位巡卒更是对着老汉棒打脚踢,一边夺那口袋。旁边还站着一位头领。
“阿山,是怎么回事?”牛重九醉眼朦胧地问道。
“行首,是项巡捕他们在驱赶无公凭的商贩。要不过去看看?”阿山回道。
“哦,是项巡捕他们?干得好。”说着,牛行首竖起大拇指。
阿山又向那暴打商贩的地方瞥了一眼,提醒道:“行首,这样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出人命又怎样?汴梁这么大个城市,哪天不死人?走,别管!”说着,牛重九关严了车帘。
马车刚要启动,车帘又被拉开,探进一个头来,禀告道:“牛行首,我们又将一位无公凭的商贩给收拾了,还没收了他的一批香药,价值几十贯哩。”
为维持马行街香药市场秩序,香药行早与各段军巡捕房勾结好,对无论是外来的还是本地的,只要无公凭在街上行商,一律将人驱赶,将货没收。
听说巡捕长又收拾了一位无公凭的经商人,牛重九酒意顿时过去,对阿山说道:“阿山,项巡长辛苦了,快奖赏奖赏。”
阿山拿出五两纹银给巡长后,正要赶路,又匆匆过来一巡卒,叫道:“巡长,梧桐巷又发现一位新来卖香药的乡下人,要不要抓起来?”
不等巡长发话,牛重九便凶狠地叫嚷道:“此不抓,京城岂不乱了套?项巡长,对那些无凭证的贩夫走卒,一定要整得他们永远不敢来我京城做生意买卖!”接着又对阿山说道,“多拿些银给项巡长,让兄弟们办完事去酒楼痛饮痛饮。”
马车开走后,巡卒指着车尾说道:“牛行首真牛!”
巡长抛动手中银两,笑道:“他不牛,我们去哪弄钱喝酒?”说罢,手一招,对巡卒说道,“走,先收拾那小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