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八百里加急,大宋朝野震惊。
资政殿,神宗帝与两府官员正在商讨如何解救大顺城之围。
正在此时,宫吏来报,说白水潭书院石学究求见。
神宗帝一震,想到“奇才”此时求见,定有要事禀奏,于是立马宣召。
时间不大,石越随宫吏进来,行跪叩礼。
神宗帝问道,“石卿今日上朝,有何要事相奏?”
石越向两府官员觑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奏道:“在下是为退夏兵而来。”
神宗帝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迫不及待地问道:“石卿是为退夏兵而来?”
石越回道:“正是。”
神宗帝又问:“石卿如何退得夏军?”
两府官员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盯向石越。
荆公正为韩宣抚被困焦急,听说石越能退夏军,已顾不得对他的猜忌,急忙挪动身体,问道:“石学究果能退得夏军?”
石越不慌不忙地回道:“能退夏军的不是在下。”
神宗帝与两府官员无不吃惊。
“那是何人?”神宗帝急问道。
“是在下的一位熟人。”石越回道
“熟人是谁?”
“是碧云轩的一位歌女?”
荆公听说过,石越常去碧云轩,与那里的一位歌女来往甚为密切,于是问道:“那歌女是谁?她有何能耐,竟能退得夏军?”
石越将荆公瞅看一番,慢吞吞地说道:“丞相,那歌女说她认识丞相。”
荆公更是吃惊,问道:“一个歌女,如何认识本相?”
两府官员无不惊讶。
石越道:“她说丞相是她爹爹的好友,在鄞县就认识。”
“鄞县就认识?”荆公立马想到那年在堇儿墓前听守墓老者说,他在鄞县的好友金学究已离世,留下唯一的女儿却不知了去向。现在听说,自是吃惊不小,急问道:“她莫不是鄞县金学究的女儿,叫金云儿?”
石越回道:“正是。她说她爹爹是个读书人, 丞相在鄞县时,时常与她爹爹谈论诗文。”
荆公深深点头。
神宗帝急忙问道:“石卿,那金云儿果能退得西夏三十万大军?”
“回禀陛下,退敌军的不是金云儿本人。”
“那是谁?”
“是金云儿的一个结拜姐姐,叫银盏儿。”
两府官员无不懵然。
神宗帝半信半疑,问道:“银盏儿是何等人?她竟能退得三十万夏军?”
石越故将两眼扑闪一番,回道:“具体如何退得夏军,在下就不清楚了。”
神宗帝顿时恼怒,大声喝道:“你既不知她如何退得夏军,为何前来禀奏?”
石越不慌不忙回道:“陛下,那俩女子一再坚持要将这等大事,亲口对王丞相说。”
两府官员纷纷议论、猜测:
“有这等怪事?”
“莫不是哄骗丞相?”
“丞相万不可轻信那女子的一派胡言!”
“……”
荆公解救大顺城之围心切,哪顾得这些,遂向皇上请求道:“陛下,既有此事,何不将两位女子召来问个仔细,若果能退得夏军,岂不是我大宋的一件幸事?”
神宗同意,对石越说道:“既然如此,就烦石卿辛苦一趟,叫两位女子立马到中书回话。”
那天,金云儿正在碧云轩阁子间弹着石越填的那首《几度与君失交臂》,银盏儿过来,听出曲中意思,问道:“妹妹又在想石公子赎身之事了?”
金云儿一声叹息,说道:“石公子现在太忙,既要为国家操劳,又要忙于筹建自己的书院,一时哪有心思想到为奴家赎身之事。”
银盏儿觉得也是,便说了自己要去劝说西夏退兵一事。
金云儿顿时睁大双眼问道:“姐姐弹得一手好琵琶,妹妹倒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若说姐姐一个弱女子能退去三十万夏军,作妹妹的实在不敢相信。”
银盏儿严肃地说道:“待姐姐退了夏军,妹妹自然就会相信了。”
金云儿停了弹琴,也严肃地说道:“姐姐,退敌军可不是与客官逗着玩笑开心。逗玩笑开心,只须弹唱几句让客官听得心旌动摇的曲儿就行了,而退敌军则是拿刀枪去拼杀得你死我活的血腥事儿,姐姐莫非以为琵琶也能杀退那几十万夏军?”
银盏儿冷冷一笑,道:“妹妹放心,姐姐去退夏兵,既不拿刀枪,也不用弹唱。”
金云儿更是懵然,问道:“那姐姐凭什么退得几十万夏军?”
一句话把金云儿逗得更笑,说道:“姐姐真会说笑话,退敌是生死之战,如何凭姐姐一张嘴儿就能退得了夏兵?”见银盏儿一副认真的模样,又说道,“到时退不了夏兵,那可是要杀头的!姐姐如何敢与朝廷开这等大玩笑?”
银盏儿道:“姐姐不痴不傻,如何敢与朝廷开这等玩笑?”接着叹道,“姐姐有心退敌,只是无缘将此心思告之朝廷。听说石公子甚得圣上欢喜,妹妹若能让石公子将奴家这番心思转告于当朝皇上,让奴家前去退敌,姐姐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妹妹这番恩德。”
金云儿见银盏儿说得如此恳切,心思活动开来,说道:“让石公子传话不难,只是不知姐姐是否真有这番退敌的本领?”
银盏儿道:“我与妹妹素来无怨无仇,若无这等本领,一旦获罪,岂不是连累了妹妹与石公子?”就将金云儿那纤纤玉指拉到自己手上反复摩挲,一边说道,“妹妹不知,姐姐与那梁太后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凡是知晓内情的夏人无不同情我银盏儿这个惨遭赶尽杀绝的家族,只是受着梁太后梁落瑶那淫威的压制,他们才不敢……”
说着,银盏儿已是泪水潸然,从头至尾说了她家遭受的那段惨绝人寰的经历……
金云儿听得感动,想到平日的友情,便点头答应:“若姐姐果能退得夏军,既是为姐姐报了家仇,更为我朝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既然这样,做妹妹的一定会让石公子将姐姐的话传到皇上面前。”
那天石越来到碧云轩,金云儿果然说了银盏儿的身世与想法,再三恳求石越给皇上传话。
石越一听,顿时发愣,想:“若是我石越直接向宋皇帝举荐,如若事成,千好万好;假如事败,追起责任,我这举荐之人岂不要受到宋皇帝的千刀万剐?那我还如何去完成辽主交给的任务?”想到此,正要推辞,一个阴谋浮上脑海:“呀呀呀,如果银盏儿果能退去夏军,势必使宋夏两国仇上加仇;如果银盏儿退不了夏军,也一定会引起南朝内部一片谴责——此不正是搞乱南朝的又一个绝佳机会吗?”
毕竟事关重大,石越不敢贸然答应,接过金云儿递来的茶水,深深饮了一口,就在此饮咽之间,一个更毒辣的计策又涌上心头,于是对金云儿说道:“姐姐,子明虽然得到圣上信任,但子明毕竟只是一介草民,人微言轻,若银盏儿真有心退敌的话,姐姐可去找一个人,只要他同意,保准圣上会一万个答应。”
金云儿急问道:“不知那是何人?”
石越道:“就是当朝的宰相。”
“当朝的宰相?”
“对,就是那个王安石宰相。”
“啊?王安石?是那个在鄞县做过知县的王大人么?”
石越也瞪大双眼,问:“怎么?姐姐认识那王安石王丞相?”
金云儿道:“何止是认识,家父在世时,他常到我家去做客,我还喊他伯伯呢。”金云儿边沉思边说道,“那时伯伯在鄞县做知县,奴家只有四五岁,每次伯伯与家父谈论诗书,伯伯总欢喜让奴家靠在他的膝间。只是后来伯伯离开了鄞县,家父也去世了,奴家就再也未曾见过伯伯了。”
石越见金云儿说得泪水垂挂,自己也装出几分怜悯,取出帕巾为金云儿拭去脸上泪痕,劝道:“姐姐别难过。既然姐姐与王丞相有这份渊源,在下马上去报告皇上,安排二位姐姐直接去找王丞相岂不更好?”
金云儿听到这儿,早已心驰神往,急忙催道:“那就烦公子快去传个信,说我金云儿为已寻找伯伯多年了。”
不想石越传了话,皇上果真将此事交由荆公处理。
中书宰相值房。
荆公正在等候,门吏果然领进一位着粉红衣衫的女子。
荆公惊异地问道:“你是碧云轩的?”
女子款款一礼,道:“正是。”
荆公想,不是说两位吗?如何只来了一位?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女子急忙施揖礼回道:“小女是鄞县金崇碧之女金云儿,丞相不认识云儿了?”
荆公“啊”地一声,急忙站起,走出公案,来到金云儿面前,左瞅右看,无不惊喜地问道:“你果真是金学究的女儿?”
“是的,小女叫金云儿。大人在鄞县时,小女才几岁,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说着,金云儿已是泪水涟涟。
荆公问过金云儿的详细家事,这才确认金云儿确实是老友的女儿,于是感慨万千地说道:“终于见到我老友的女儿了,终于见到我老友的女儿了。”
金云儿哽咽道:“云儿一直打听伯伯的去向,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荆公点头说道:“何尝不是。何尝不是。”又问,“不是说还有一位叫银盏儿的姑娘吗?为何不见她来?”
金云儿道:“银姐姐已退敌去了。”
荆公大惊,急问道:“她一人如何去退敌?”
金云儿道:“伯伯,银盏儿只是她的假名,她的真名叫没藏嘎玛,其父是夏主的舅父。梁太后剪灭没藏九族时,没藏嘎玛正在华山学艺,得知此事后,来到我朝,暂在碧云轩栖身。此次听说围困大顺城的正是她的仇敌梁太后,她决意要去阵前将梁太后的丑事一一抖落出来,让所有夏军知道梁太后这位不知廉耻、无恶不作的妖女,是如何卑鄙地篡得夏朝皇后之位。”
荆公犹豫起来,想:我一个堂堂大宋,如何能让一位女子去揭发梁太后的隐私来羞辱其国,这岂是大国所为?
金云儿见荆公沉思不语,又道:“伯伯,银盏儿反复想了,知道朝廷不会同意她的此种做法,所以就偷着跑去了。”
荆公深为这位烈女子的行动感到钦佩,只是担忧道:“云儿,知道吗?这是要出大事的。”
金云儿道:“伯伯,没藏嘎玛走时,再三叮嘱我向伯伯请求一事。”
“何事?”
“她说,如果这次她真的死在那个妖婆的手上,只求我大宋为她收个尸首,将她埋葬在大宋的土地上。”
荆公遥望西天良久,突然说道:“云儿,事情紧急,伯伯要立即去面见圣上,无论如何也得调动人马去保护烈女没藏嘎玛!”
金云儿深深一揖,说道:“云儿替没藏嘎玛姐姐感谢伯伯了!”
荆公立即整冠束带,与金云儿出了中书,分手时又叮嘱道:“云儿日后若有事,可直接来找伯伯。”
金云儿点头称是,看着荆公大步向崇政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