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朝设盛筵招待吐蕃大小部落首领后,久久不见其行动,辽主耶律洪基十分震怒,再遣通问使萧禧前去责问。
萧禧知道吐蕃的河州与南朝熙河路紧相毗连,且河州首领木征还与熙河路安抚使兼知州王韶签有和好盟约,但想到那日在伏虎山狩猎与筵会时,木征的表现却是却是何等的积极。想到此,萧禧有了主张,便首先来到河州,见面就问道:“南朝不仅在渭源开辟榷场,将贵州的百姓吸引去经商,将贵地严禁的井盐以及良马也带去销售,还给你们的百姓封官许愿。现已欺负到如此地步,木首领尚在忍受,莫非也想学那俞龙柯,心甘情愿眼睁睁看着这河州之地就被南朝吞并不成?”
木征两眼紧盯对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萧禧又道:“木首领想过没有,南朝王韶是个多么狡猾之人,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将你的好友俞龙柯给骗了过去,还假心假意与你签订什么和好盟约。若真是为了和好,他还会做出那么多有损木于首领的利益之事?木首领,难道你就没有仔细想过,王韶那些作为,与吞并俞龙柯的两座城池及十多万人口有何两样?”见对方还是不语,又说道,“木首领,我朝圣上那天在宴会上说得何等清楚:吐蕃人要想强大自立,不受他人宰割,唯有勇敢地站起来,以武力捍卫自己,这才是你们唯一的生存之道啊!”
木征终于问道:“贵使所说,木征何尝不知,可我河州势单力薄,何能与今非昔比的宋廷抗衡呀?”
萧禧笑道:“木首领多虑了,我主不是说得清楚,只要你们吐蕃行动起来,我北朝自有良策确保你们只胜不败。”
“只胜不败?”
“当然。”
“果真?”
“不信?”
“何能让我木征相信?”
辽使萧禧说道:“我主已同西夏约好,只由吐蕃敢向南朝出兵,西夏再出十万精兵驰援。同时,我大辽更有一高招暗助你们。”
木征急问道:“不知贵朝有何高招暗助我吐蕃?”
辽使阴险一笑,道:“这是机秘,暂不可奉告,到时你们自知。”
此后,木征虽被辽使最后一番话说得跃跃欲试,但为慎重起见,还是苦思了几日,最后来到吐蕃最大的部落青唐,向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董毡说了自己的想法。谁知一向倾向大宋的董毡自在那次盛筵上听了辽主的一番鼓动,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波动不止,再加之辽使萧禧也来他处一番游说,正在举棋不定之时,见其兄反复劝说,只得同意联手抗宋。
木征自是高兴,当即给大宋皇帝修了奏表。
熙宁五年二月的一天,神宗帝正在崇政殿批阅奏章,鸿胪寺送来河州刺使、河州部落首领木征的奏表。神宗帝急忙拆开视之,就见上面写道:
“臣木征启:王韶与我有誓约,新筑渭源城,但不得取渭源城以西的土地及青唐盐井。今其出尔反尔,乃暗地以官职引诱我人,谋夺我地,占我盐井。我无力与其较量,无奈之下,只得与董毡等部结连巡边。”
神宗看罢奏表,急宣荆公进宫,问道:“丞相上次去古渭寨是如何交待王韶的,他如今竟做出谋夺他地,以官职引诱蕃人,此是为何?”
荆公一时懵然,仔细回忆,方才想起,奏道:“陛下,缘边安抚使王韶为落实《平戎策》中所擘画的和戎政策以及加强西部边陲的防务,故仿照古渭寨的做法,在渭源城建榷场,招募宋、蕃两地百姓前来经商,并邀请蕃人参与榷场管理,此纯是为了加强榷场管理,互通有无,和好两地百姓,如何是以官职引诱他人?”
神宗又问:“那谋夺吐蕃之地,强占吐蕃盐井又是为何?”
荆公回道:“木征所说的谋夺吐蕃之地,定是指俞龙柯所献的两座城池及那片土地;夺他盐井更属荒唐,自渭源榷场建立后,河州之民常将自己境内的井盐运到渭源榷场销售,以获更好的利益,此怎是王韶强占其方井盐呢?”
神宗道:“既如此,木征为何还要指责我大宋的不是?”遂将奏表递与荆公。
荆公看罢,甚为震惊,皱眉回道:“陛下,木征所说的‘巡边’,极有可能已与我边塞发生了战事!”
神宗问道:“如是发生了战事,王安抚为何不来禀奏?”
正说着,通进银台司送来王韶的加急快报,上面写道:
“秦凤路缘边安抚使王韶急叩奏:吐蕃木征借我筑新城建榷场为由,与董毡部率三十万大军到渭源一带游弋,常以追缴井盐、阻拦商贩入我境为由,犯我边境,屡屡与我军卒发生冲突。臣派渭源都巡检使俞龙柯前去解释,竟被木征无理扣押。木征完全不顾我大宋和戎的诚意而再三挑事,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臣乞请朝廷以武力来完成《平戎策》中‘欲制西夏,必先收复河湟’之擘画。乞明谕。”
神宗看罢奏表,知道情势严峻,急问道:“王安抚已主动请战了,丞相看如何是好?”
荆公前不久已得知辽朝将吐蕃、交趾、西夏等首领招到永安山行营设筵招待,鼓动吐蕃与大宋交恶一事,现见吐蕃派大兵压境,并已借机扣押我官员,入境骚扰,已是怒火中烧,忍无可忍,奏道:“陛下,上次吐蕃二十万大军紧逼我狄道城,我方以新兵器警告他们,免得伤了双方和气。而此次,他们竟不自量力,甘愿接受辽朝的唆使,再三挑衅我大宋,破坏宋、蕃历来的友好关系,以达到辽、夏所希望彻底孤立我大宋的目的。陛下,臣以为,在此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确实应如王安抚所说,我朝必得以武力来完成《平戎策》中之擘画,好让蕃人明白我朝的拳头不是馒头,绝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弱宋。唯有将吐蕃揍痛了,他们方会警醒,方会害怕,方会收敛。”
神宗帝觉得事体重大,急召两府商议。
听说丞相力主一战,两府官员无不震惊。
枢密副使高登谷仍是痛恨荆公作为,首先发难道:“既已知道此次吐蕃率大兵压境,又有辽夏做后援,丞相身为一国之丞相,竟轻言战事,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置我大宋黎民百姓生死于不顾?陛下,万万不可听信丞相之言呀!”
副使吴充为显示自己的沉稳,故作不慌不忙地奏道:“陛下,上次吐蕃二十万大军威逼我狄道城,丞相只许沉默,不许出兵,果真赢得了不战而屈人之的胜利。依臣之见,此次还是以稳妥为好。”
冯京见几位都不愿出兵,也趁机说道:“陛下,以本官看,吐蕃扬言出兵犯我边境,无非是故伎重演,我们可要慎重啊。”
赵抃老习惯不改,仍是微闭双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是呀,仗可不是随便好打的,何能轻易言战呢?”
王珪也少有地怀疑起荆公的言战,道:“丞相,你前不久还写信给王韶王安抚,说兵为凶器,万不可轻用,今日为何突然提出以武力还击呢?”
神宗见大多不愿应战,只得两眼看着荆公。
荆公正要说话,中使来报,说秦凤路缘边安抚使王韶求见。
原来,王韶将奏表送发出后,仍担心朝中那班怯战的官员会从中作梗,错过借机收复吐蕃,斩断西夏臂膀的良机,于是安排好边事,自己乘了他的快马“雪花骢”,日夜兼程赶到京城。
白铠白甲的王韶进了大殿,神宗帝问道:“王卿为何此时赶来?”
王韶一撩铠甲,单膝跪地,奏道:“陛下,此次木征与董毡亲率三十万大军到边界滋事,我方已多次作过解释,他们不仅不听,更以为有了辽夏的支持,气焰十分嚣张,誓要我方退还渭源、荻道两城及那片土地,否则将兵戎相见。微臣根据多年的体察,在辽夏不断挑唆下,我朝若以单一的怀柔之策赢得吐蕃的和解,那只是一厢情愿,与虎谋皮!陛下,微臣匆匆赶来,就是恳求朝廷,乘我军当下兵强马壮,出兵一战,让对方彻底明白我大宋捍卫国家主权的意志、决心与实力。唯有如此,方可实现《平戎策》中之规划。恳请陛下恩准。”
王韶更有一言未说:若不趁此时有着圣明的帝王及目光远大意志刚毅的丞相在位之时去完成《平戎策》中之擘划,只怕后来再无时机了。但此话不得明说,只能放在心底掖藏。
神宗帝甚是感动,也想起兵书所云,在嚣张的敌人面前,不动则已,动则以雷霆万钧之力,给敌方一个致命地打击;又想到经过这多年的变革,国家确实已不是当年那种“积贫积弱”的弱宋了,在如此关键时刻,为了国家的发展,国家的威望,百姓的安宁,确实该给来犯之敌一个沉痛的教训,不然如何去镇慑敌方?何时才能收回我燕云十六州?何时才能让他国感觉我大宋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凌的大宋王朝?
想到此,神宗帝双肩耸动,坐正身体,问道:“丞相说说,若是反击,我朝的优势在哪?如不反击,后果又将如何?”
荆公在王韶参奏时就想到:我朝目下不仅是兵强马壮,朝中更有雄心大志的帝王,边塞有智勇双全的王韶,此时若不战,只怕再无良机了?现听皇上问话,遂奏道:“陛下,若我大宋此次不给吐蕃以沉痛教训,辽夏与他的藩属国的气焰不仅更加嚣张,而且从此之后,他们将会勾结得更加紧密,到那时,我大宋的友好邻邦就会越来越少,发展的空间就会越来越小,若到了那种地步,我朝永远就无法收复燕云十六州了。”
空气顿如凝固。
神宗帝又问:“若目下以武力回击吐蕃,能有几分胜算?”
荆公道:“若目下以武力回击吐蕃,我方至少有三大优势。一是我朝国力充足,二有智勇双全的王韶王安抚的指挥和这些年他所习练的军队,三是我朝军器监已研制出诸多新式兵器、火器。有此三项,只要调配得当,此战必胜。”
王韶接话道:“只要此战获胜,吐蕃从此就不敢小觑我朝,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吐蕃不再轻举妄动,诚如《平戎策》中所说,就削去了西夏的一条臂膀,解了我朝西南的隐患,我朝就可腾出更多的力量来对付北朝,收复我燕云十六州。此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陛下,此次坚持应战,决不是微臣的一时冲动,而是经过反复权衡而作出的决定呀。”
一直在观望的枢密使文彦博,此时也奏道:“陛下,刚听了丞相与王安抚的一番分析,老臣以为,此战若让足智多谋的王安抚统领,再加上他这些年在熙河路的秣马厉兵,已驯练出一支极具战力的重甲骑兵,我朝若趁此一战,不仅可胜,更能打出我军的军威,打出我朝的国威。故臣此次也主张一战。”
神宗帝见历来反战的文枢密也表态支持一战,再次想到自己做太子时,就曾想披甲统兵讨伐西夏,却被皇祖母以国力孱弱为由而制止;而今已是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两府又是极言一战,神宗帝更是信心百倍。
不等神宗帝拍板宣布,高登谷又跳出来问道:“陛下,若是此次战败,岂不更助长了辽夏的嚣张气焰?”
王韶接话道:“只要全力一战,此战必胜。”
冯京冷冷地问道:“如是战败了呢?”
荆公见此时仍有人在涣散人心,站起回道:“若是战败,直接追究本相的责任便是。”
高登谷、冯京听了,心中暗喜,齐声说道:“好!丞相既如此说,臣等还有何言?”
决意一战的神宗帝见此时尚有人冷嘲热讽,早已恼火,斥责高登谷、冯京道:“大敌当前,你们屡屡怯战,有何面目在此纠缠?还不速回配合两府做好战前准备!”
高、冯二人这才诺诺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