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正与石子进来,说了在码头见到的一幕。
荆公问:“那批舶货现在何处?”
晏正回道:“我俩正要跟踪过去,却被市舶司人拦住。那批舶货现藏在何处,已无从知晓。”
荆公问:“他们认出你二人了?”
晏正回道:“还不清楚。”
石子补充道:“不过那个监官紧紧盯了我和晏舍人一阵,才匆匆离去。”
荆公皱眉道:“你俩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薛向急问道:“大人,既然暴露了,我们干脆直接去知州那里,将他与官商勾结、违抗朝廷新规、将朝廷海关占为己有等等罪行,当面揭穿,依法严惩。”又问杨琼,“杨大人,你敢去作证吗?”
杨琼回道:“知州他们的行径,全在我杨琼心中,有何不敢作证?”
晏正、江饶等更是义愤,说道:“好,对那些官商勾结目无王法的官员,就该严惩不怠,决不手软!大人,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
荆公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不急,我们还要搜集更多的证据。”就对江饶说道,“江老板,我们还没见到你那位南洋朋友呢?”
江饶立马说道:“对对对,我那朋友更知道这知州是怎样刁难外商来杭州做生意的。大人,马上就去?”
荆公看了薛向一眼,见薛向点头,说道:“马上就去。”
江饶领着荆公一行出琵琶街,向东经柳翠丹巷,过龙吟寺、丝兰巷,到了荐桥,就见荐桥西面珠宝巷前面高高耸立八间楼房。此八间楼房均一色南洋气派,是专供外商居住的地方,俗称“蕃坊”,又叫“八间楼”。
江饶的朋友费萨尔就住在“八间楼”的最东头。
听说来了客人,萨费尔从楼上下来。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穿着一件白色长袍,头上缠着白色头巾,身披黑色刺有银线披风的男人。
见了面,江饶没敢说出荆公一行的真实身份,只说他们是从北方过来想做海外生意的朋友。
听说想出海做生意,费萨尔立即摇头叹道:“你们这宋朝向来号称礼仪之邦,想不到现在的官员竟变得如此贪婪。”
荆公问道:“请问朋友,本朝的官员如何贪婪?”
费萨尔道:“你们不是有句话叫雁过拔毛吗?经过这多年与这里市舶司的官员打交道,我才算真正领教到什么叫雁过拔毛了。”
荆公虽是听得极不舒服,但还是问道:“此话怎讲?”
费萨尔摊开双手说道:“我们麦加人知道宋朝是个礼仪之邦,才敢大胆来此做生意,可接触时间久了才发现,这里当官的心太黑,他们手里掌握的不是王法,而是这个——”说着,用手指比了个珠宝的模样。
荆公让费萨尔说得具体些。
费萨尔也无忌惮,愤然说道:“开始来杭州做生意时,杭州的官员异常客气,又是迎送,又是筵请,可后来听说我们做生意赚了钱,他们就变脸了,每次无论是来是去,如不送礼,他们就不发公凭,让我们的船只只得在码头停靠不走。好多蕃商就是因为这样,有的转到别处去了,有的宁愿坐在家里歇着,也不再做那种倒霉的生意。我费萨尔就是其中一个。”
荆公见费萨尔与江饶说的一致,已知杭州海贸所以发展不快,正是因为有何知州这班官员的贪得无厌所致,已是气愤至极,说道:“朋友说的这些,能拿出真凭实据吗?”
费萨尔道:“那些官员每次索要财物,我都私下记了帐,可以拿给老板看看。”说着,去了楼上,不一会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儿,递给荆公。
荆公翻开一看,见那送礼的时间、送礼多少,都记得一清二楚。
“朋友,这事你敢与那些贪墨官员对证吗?”荆公将小本子退还给费萨尔。
“他们既能不让我正常做生意,我为何不敢对证?”
荆公道:“好,那我们马上就去杭州府衙一趟。”
费萨尔一怔,迟疑问道:“去府衙?”
江饶明白朋友的意思,征得荆公的同意,说道:“朋友,这位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我大宋当朝的宰相。”
荆公此时已亮出腰牌。
费萨尔一震,当即向家人打过招呼,随同荆公一行出了家门。
石子自从担任贴身护卫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荆公的人身安全,这天见恩公查出何知州为政的劣迹,想着上次为唐广一事已与何知州结下了疥蒂,更是担心荆公会在何知州的地皮上发生意外,这天不待出“八间楼”,便将师兄金台叫到一旁,说了自己的担忧。
金台稍一寻思,将十位侍卫招到一处,叮嘱道:“现在情况复杂,为确保大人安全,你我都得倍加小心,处处留神,不得有丝毫的大意。”
侍卫一一点头答应。
金台让石子带着四位侍卫前面领路,再派六位侍卫押后,自己紧随荆公左右。
离开“八间楼”,金台、石子与十位侍卫一个个眼珠滴溜溜转动,朝四处寻找是否有可疑的蛛丝马迹,耳朵也如筛动的筛箩将接收到的所有信息一一筛滤,分辨那些哪怕是极其细小的行动与细微的声音是否正常……
过了珠宝巷,到了荐桥,不等踏上桥头,机敏的金台已从人流车马的熙攘喧嚣中,嗅出一种坚硬铁器的微弱的摩擦声!他正想打个唿哨,提醒队前队后的侍卫警惕,可不等唿哨响出,就见对面房顶上“嗖嗖嗖”一阵飞蝗般的箭雨射击过来!
金台下意识地叫声:“有刺客!”早将随身携带的金钟铁布罩“唰”地张开,正要将荆公等罩起,荆公拂过,说道:“快快捉拿刺客,休得顾我!”众人相劝,荆公不听,仍喝令金台速去捉拿刺客。
这时,数十名刺客已下了楼,一齐挥动短刀,狂叫着向荆公这边冲杀过来。
金台只得令十位侍卫保护荆公,自己与石子挥动短刀,拦截狂奔过来的杀手……
就在这时,潜回的二百名侍卫赶到。
石子一见,大声喊道:“快快捉拿刺客!”
二百名虎贲舞动兵器,飞扑过去。
数十名刺客见大批侍卫赶到,自知无法刺杀荆公,只见一个个吞下药丸,接着纷纷砰然倒地。
“不好,刺客在自杀!”金台看清,立马对石子说道,“师弟,设法抓一个活口!”
石子急忙掏出弹子,冲着一名正从腰袋掏药丸的刺客手腕, “嗖”地一弹子击去,就见那刺客顿时垂着手腕疼得就地打转……
此时,知州何丕显正与杜副使、监官和巨商唐广,静坐府衙等候消息。
门吏仓惶来报,说当朝宰相已到府前。
何丕显一听,脑海顿时一阵嗡响。
“再说一遍!”
“当朝宰、宰相已到府门前了!”
何丕显此时已镇定下来,淡淡地对唐广、杜瑜等说道:“你们暂且回避!”见唐广等已从后门溜走,这才叫来府中官员,整衣肃帽,一起到衙门前迎接荆公。
荆公一行早已恢复原样,一个个朝衣朝帽,昂首阔步来到州衙前。
何丕显与府中一班官员正要上前施礼说话,荆公一声断喝,知州何丕显束手就擒。
回到大堂,荆公坐到公案前,厉声喝道:“何丕显知罪否?”
何丕显终有后台,到了此时,知道装怂已于事无补,索性僵直着脖颈,回道:“丞相,不知下官何罪之有?”
荆公见何丕显嘴头强硬,更是火上加火,大声喝道:“你与商家勾结,偷换抽解的上等舶货,以次充好,欺骗朝廷;任用亲信,打击市舶副使杨琼;为自己的私利,罔顾王法,扣压蕃人经商……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说?”
薛向也站出指控道:“今日又派人刺杀丞相,更是罪上加罪!”
何丕显嘴上强硬,反问道:“薛大人,何以见得是本官刺杀丞相?”
薛向让人拉出那位被伤了手腕的刺客,说道:“你不仅让刺客谋害丞相,更是见谋害不成,让刺客一一服药自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赖?”
荆公厉声喝道“拿去何丕显官股官帽!”
金台、石子扑上。
何丕显推开二人,大声说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无权拿下我的官衣官帽。臣要面见皇上!”
金台、石子正不知所措,荆公拿出皇上手谕,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何丕显伸颈瞥了一眼,这才垂首无言。
荆公见金台石子已扒下何丕显的官衣官帽,遂对其余官员说道:“你们各回署衙等候,待情况鞫勘清楚,再作理论。”
见一切处理停当,晏正问道:“大人,偌大的杭州,知州免了,谁来主持事务?”
荆公道:“杭州知州一职,暂由薛大人代理,杨琼官复原职,协助薛大人处理市舶司海贸事务,待本官奏禀圣上,再行派令。”说罢,又请费萨尔、江饶负责海外招商,同样待上奏皇帝,加以封敕。
这时快马来报,说皇上催荆公速速回京,有大事商议。
荆公自是不敢怠慢,决定第二天一早返京。
薛向问道:“大人,广州、泉州那边不去了?”
荆公道:“皇上急召本官回京,定有大事商议。南方海贸考察一事,就由你与晏舍人全权负责。”
薛向、晏正答应。
荆公叮嘱道:“你二人此去一定要接受杭州的教训,察视千万不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本相在京城等候二位早日来禀告。”
第二天一早,荆公留下石子和四十名侍卫护卫发运使薛向及舍人晏正继续去南方考察,自己坐上暖轿,由原班人马护卫,一路向汴梁赶去。
途中,金台隔着轿帷悄声问荆公:“大人,此次何知州所以敢对大人下手,他一定是依仗自己有强硬的后台。此次回京,大人该将嘉王与地方官员勾结一事,奏明圣上,听何发落。”
荆公重重“嗯”了一声,随即说道:“勿使上知。”说罢,捋着三绺胡须,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