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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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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公为政》连载

第三十五章 乌纱押在断头台

那日,荆公兴致勃勃找到北山茶坊,司马光不仅没与他共议阿云案,反以斗茶将他羞辱一番,只得扫兴回来,单个儿对阿云案进行反复推敲,最后同意登州知府许遵的裁决。其理由一,大理寺说阿云丧期出嫁,应罪加一等,此不符合事实,阿云是卖身葬母,此乃大孝之举,不仅不应处罚,还应褒扬;其二,大理寺说阿云谋杀亲夫,十恶不赦,也不符事实,韦某没死,预谋杀人和杀人致死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应当从轻处理。思考成熟,荆公将意见拟成奏章,奏明圣上。

神宗帝几乎同时接到司马学士处理阿云的奏章,那奏章却是竭力反对许遵的结论,而同意大理寺的处判。斟酌再三,神宗帝同意了荆公的意见,于是朱笔一挥,一道御旨拟就:谋杀虽造成人身伤害,但犯人已如实供认犯罪情节,应以自首对待,并比照 “凡谋杀而自首者,罪减一等;杀而未死者,罪又可减一等”的大宋律法之规定,应降低二个等级论罪,最多该判有期徒刑。

这天,荆公正在值房为救得一位孤苦伶仃的少女性命而高兴,就在此时,曾布匆匆过来,远远叫喊道:

“王学士,不好了,不好了,阿云已被押上法场,就要行刑了!”

荆公大惊,急问道:“圣上不是已下旨,将阿云姑娘从轻发落,如何又押上断头台了?”

曾布说了原由。

原来,听说皇上下旨降两个等级处治阿云,司马光竭力反对。他认为:其一,阿云不是自首,而是在朝堂上见案情即将败露,方才认罪——若此叫自首,那日后犯人不用主动交代,直扛到最后方认罪,势必给判案造成后患无穷;其二,预谋杀人,也是杀人,不管造成何种结果,俱已做出谋杀亲夫的恶行,至于韦某连中数刀依旧不死,那是韦某的运气,不能因为韦某的幸运,就减轻阿云的罪行,这种不守妇道的女子,理当严惩。

司马光更意识到,如果这案件撇开已有的律法于不顾,而从轻发落,那就为一心要变法的王安石这派找到了“祖宗之法也可改变”的理由,于是咬住“按大宋律法” 死死纠缠不放。

刑部侍郎也是个不赞成变法的角儿,虽是接到圣上的御旨,但听了司马光一番游说,知道圣上与王学士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借着手中权力,将皇帝的手谕搁置一旁,还是决定将十三岁的阿云送上断头台……

曾布见荆公还在思考,便催促道:“大人,阿云方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呀,你要是不去救她,怕是无人能救得她了!”

荆公已清醒认识到:三法司所以胆敢置皇帝的御旨于不顾而执意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送上断头台,只是想借此案来维护那套老旧的清规戒律,不给变法找到“变”的法理依据。此是关乎能不能变法,该不该变法之大事,在此十字路口,绝对不可退让,如是退让半步,那就意味日后的变法寸步难行!想透彻后,荆公将朝服一撩,出了翰林院,让候在宣德门外的石子叫来马车,与曾布乘上,飞奔去了刑场。

到了刑场,不等下车,远远就见那亡人柱上,绑着一位头发披散、背后插着亡命牌的女孩,两个赤膊肥胖的刀斧手已将鬼头刀高高举起……

“刀下留人!”荆公一声叫喊,已到了监斩官面前,问道:“圣上已有赦免御旨,你们为何还要行刑?”

监斩官道:“赦免御旨,那只是皇上的个人情感,个人情感岂可替代大宋的律法?那御旨,已被刑部封存,我们只得按照大理寺处决意见行事。”说着,监斩官已举起斩令牌,高声叫道,“时间已——”

荆公见状,厉声说道:“你们简直是狂妄至极,这是京城之内,天子脚下,竟敢将圣上的御旨不放在眼里,莫非你们不是大宋的臣子?”

就在这时,台下走来一人,不是别个,正是这些天一直与荆公杠着的大名鼎鼎的司马光司马学士!

司马学士指着荆公说道:“王大人这时候来干扰法场,就不怕受到大宋律法的制裁?”

荆公知道此时再与他们辩驳已无必要,于是“呼啦”一下,将自己的幞头取下,双手捧着,大步走到刑柱旁,将那幞头稳稳当当架在刑柱上,并冲监斩官说道:“我王介甫马上去面见圣上,在圣上御旨未到之前,我看谁个敢斩阿云姑娘!”说着,又与曾布上了马车,“啌啌隆隆”向皇城飞奔而去。

荆公赶到崇政殿,见圣上正在愁眉不展,急忙奏道:“陛下,大宋的律法怎能不依照事实而刻板地拿人命作儿戏呢?更可恼的是那些大臣也是胆大妄为,竟连陛下的御旨也敢弃之于不顾!”

神宗帝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三法司和那班老臣以维护大宋律法为由,将他的御旨当作儿戏一般置于一旁。此时正在火气头上,见荆公说到此事,无奈地叹道:“他们是按大宋律法行事,叫朕也奈何不得呀。”

荆公道:“陛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是可以依据情况的发展而重新作出决断。陛下是一代励精图治的明君,如果为那些僵化的条规给束缚了手脚,我朝今后还如何推行新法呀?”

听说此事关系到日后的变法,神宗帝顿时警觉过来,急忙问道:“依王卿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荆公回道:“陛下一定得面对实际,在那僵死的律法未改动之前,得动用手中的权力,救出那位可怜的阿云姑娘!”

神宗帝问道:“动用也得有个依据,王卿说朕该如何动用权力?”

荆公施过一礼,奏道:“司马学士他们所以坚持要按那已过时的律法来处治阿云,正是他们要顽固地坚持‘祖宗之法不可变’这条陈腐的论调!陛下,登州知府许遵不是说得十分清楚,世间万事万物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大宋律法也得与时俱新。陛下在旧律法未变之前,也得从另一角度来想想办法才是,不然那个十三的女孩真的就要人头落地了!”

神宗帝想到自己前次的手谕已被刑部封存,这次如何去说服那些僵化的官员,他冷静地思考一番,于是再次提起御笔,写道:“大宋律法也得与时俱新。阿云伤人出于无奈,且未伤及人命,朕念阿云尚未成年,故再次作出降罪处理的钦定。”最后又补上一句,“这是朕最后的裁决,不可违抗。钦此。”

荆公觉得陛下是站在道德的高度来处理此案,心中感激,拿着御旨火速赶回刑场,交与监斩官。

司马光见荆公又从皇帝那里拿来御旨,更是急了,也走上监斩台,指着荆公问道:“有法不依,王学士难道想搞乱大宋朝纲不成?”

荆公自是不让,说道:“大宋律法是维护百姓生命,难道目下竟眼睁睁置百姓的性命于不顾,而死抱那些陈旧的律法不成?”

这时三法司及吕公弼一班老臣也赶过来,呼叫坚决维护大宋律法。

荆公这边唯有曾布、吕惠卿、苏辄几位年轻官员上前竭力争辩。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 ,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众人看去,就见东头那边过来一队人马,旌旗翻卷,玉辇隆隆,到了监斩台前,神宗皇帝在侍卫的护卫下,步下玉辇。

监斩官及在场的文武官员,已知情况有变,只得一个个离开原位,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原来年青的神宗帝见荆公拿着手谕出了崇政殿,还是放心不下,想:“既然大理寺敢将朕的御旨封存而执意将阿云问斩,王学士拿去朕的手谕如何能救得了阿云?”想到此案直接关乎到祖宗之法能不能改变的大事,神宗帝决定亲往刑场一趟。

神宗帝见在场官员一个个跪拜在地,再看着不远处绑在问斩柱上的阿云,对监斩官说道:“如此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子,又未造成严重后果,朕才再次作出降罪处理的决定。众卿为何始终纠缠不放?”

司马光奏道:“臣等俱是依照大宋律法行事,别无他意。陛下不能因一人的情感而更动大宋的根本呀。”

神宗帝震怒道:“大宋律法也得与时俱新。阿云伤人,出于无奈,且又未伤及人命,朕故再次作出降罪处理的决定。朕看,诸卿这大脑也该洗洗,也该与时俱化才是。”

跪拜的大臣中也有的发出诺诺声:“臣等该死。臣等该死。”

“还不快快放人!”

监斩官见皇上震怒,只得依了圣上意见,传令将阿云暂且押回牢房。

神宗这才对侍卫说道:“回宫!”

神宗帝乘着玉辇离去后,荆公也从监斩台上拿起自己的幞头戴上,与吕惠卿、曾布、苏辄几位年轻官员大步离去。

司马学士却在原地懵呆了很久,只待苏轼过来招呼,方才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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