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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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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公为政》连载

第七十八章 黄雀在后

这天,荆公刚到中书点过卯,新任宰相陈升之过来,递过两份奏折,说道:“这是揭发地方官员拒不执行新法的奏章,介甫不妨先看看。”

荆公知道好友升之丞相遇大事容易犹豫,只得接过,见一份是通进银台司转呈亳州蒙城知县何知升因推行青苗法而遭知州富弼责罚四十大板,并免职不用的奏章;另一份是按察使呈报外任知成都府的范纯仁严令该路拒不执行青苗法的奏章。荆公看罢,十分恼火,对陈升之说道:“此有何难,丞相就拟‘依法严惩’便是。”

陈升之点头走后,荆公由此又想到前期吕诲、范纯仁等对他的弹劾及近期使相韩琦与“二后”等对推行青苗法的指责,心情沉重,已无心处理政务而烦躁地来到窗前,推开南窗,就见窗外西南角浓云如铅,翻涌如絮,将中天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片清澈的蓝天挤压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窄,折射过来的阴影也逐渐将整个大内那些飞檐翼角的宫宇楼阁上原本明黄透亮的琉璃瓦及红墙侵染得既灰暗又低沉,使人顿生一种压抑得无法喘息的感觉。

看到此,荆公想起这年元宵日写的一首诗,叹道:“只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殊不知,反对的声浪不仅没停息,反而更加……”荆公正痛苦地想着,就见窗外西南上空那翻卷上涌的乌云的边缘此时已现出一条狭窄细长的白云,白云极其艰难而又倔强地坚持不肯退让,最终不仅没让翻卷的乌云给遮掩,更让原本翻卷上涌的乌云逐渐黯然退去,最终竟现出一片火红的金鳞,金鳞很快就重新照亮了天宇,照亮了整个汴梁……

看到此,荆公顿然想起大诗人李贺那首《雁门太守行》中的诗句,他竟如斗士一般冲着窗外朗声咏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咏着咏着,他又想到面临的现实,想到面临的大自然,想到最终,他竟发自肺腑地重重念出诗的最后两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是啊,为了根治大宋的“积贫积弱”的沉疴,早已立下“不求做大官,只求做大事”志向的王荆公,既要做大事,何能不遇艰险?既然艰险到了面前,还有退让的可能吗?进则成功,退则告败——成功与告败,虽只在一念之间,但结果却是天地悬殊啊!

荆公正想得激动,门吏送来一封信,接过一看,又是司马学士写来的。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司马学士已是第三次给他写信了,前两封都是指责他变法的一无是处,要他尽快止步、退让。

“这次来信还能例外吗?”荆公拆了信,展开一看,果真如此!

荆公想到前两封已未给老友回信,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回封信,尤其针对信中的指责,有必要加以一一辩明。于是疾步回到案前,铺展信笺,蘸墨提笔写道:

“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

写完,拿起细看两遍,对信上浓墨处轻轻哈上几口气,见墨渖渐渐干过,想着信中对老友的指责已给予一一酣畅淋漓地驳斥,更想到朝廷为支持变法,已将拒绝执行新法的两位老臣知亳州的富弼与知成都府的范纯仁免职,心中稍感欣慰。

此时传来消息,说皇上亲派下去的官员经过察访,不仅了解到地方官员认真执行新法,更是得知地方百姓无一不拥护新法!荆公听了更是振奋,当即以双手在脸膛上搓揉一番,再挥起双臂,仰天长啸一声,道:“我王介甫心系苍生,纵横捭阖,天下之事,何足畏也!”叹罢,折好信笺,以信套封好,着门吏送去翰林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荆公高兴得有点儿过早,岂知另一场针对他的争斗正在悄然兴起。

押班太监于得水察访归来,如实禀报了他在下面所看到听到的情景,直气得高太后六神无主七窍生烟,正觉得无法借新法打倒她的仇敌王安石,苏轼来禀告,说为了支持王安石变法,李定连自己的母亲死后,既不向皇上禀报,也不奔丧,完全丧失了一个做子女的孝道。

高太后一听,顿觉抓住一根置荆公于死地的稻草,咬牙切齿地说道:“此就是变法造成的不要孝道、毁灭人性的铁证。好,好,好,本宫有办法了,本宫有办法了。”

高太后当即决定召集自己最信得过的近臣及王爷前去太皇太后那里密商。

庆寿宫。

傍晚。

该到的近臣大多到了,唯独不见司马光。

坐在太皇太后身旁的高太后问道:“司马学士为何未来?”

太皇太后也说道:“是啊,事前不都是说好的?”

正在此时,司马光匆匆进来,向“二后”施礼,再抱拳一一见过同僚,接着从袖袋中掏出一只信套,抽出信笺,递到太皇太后面前,颤抖着声音说道:“太皇太后、皇太后,你们看,你们看——”

“二后”及几位大臣见一向沉稳大度的司马学士如此激动,一齐伸长脖颈,惊问道:“司马大人遇到何事了?”

司马光自那日做了月老,为王、庞两家订了儿女亲事,自以为荆公定会加倍感谢他,于是趁热打铁,借机写信劝荆公停止变法,实指望此时能说服对方,没想到前两封信竟石沉大海,第三封倒是回了,可这回的是啥?不仅丝毫没有放弃变法之意,更是在回信中对他进行了强烈地反击。这位素被认为谦恭大度的司马学士顿时气得脸色乌紫,半天回不过气来。这天想到“二后”召集王公近臣商议大事,便趁机将此信带了过来。

见“二后”及几位近臣问到此事,司马光仍以颤抖的手指点着信上文字说道:“太后、诸位大人,你们看,你们看,为劝阻变法,光接连给那王倔驴去了两封信,都是石沉大海,直到第三封王倔驴才回了信。可那王倔驴是怎样回的?他不仅不听光的劝告,反倒教训起光来了。太后,你们看,这王倔驴是何等的狂妄,他说他是‘受命于人主,议法于殿而修之于朝廷,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臃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据谏。’”

几位近臣听了立马愤然说道:“这个王倔驴太会狡辩了,太会狡辩了。”

司马光仍用颤抖的手指着信笺道:“单是狡辩倒也罢了,这回信中还连光及朝中大臣无一不骂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你们看这里,看这里——”说着,边哆嗦着嘴唇边以手指着念道:“‘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看明白了吧?他把朝中大臣都骂成是一切无所事事的庸官、懒官了!”

枢密副使高登谷早已急了,说道:“司马大人,那王倔驴惯善旁征博引,你我岂是以口舌能说服他的?况且现在又有圣上的袒护,要想制服他,就看我们今天这一招了。”

司马光问道:“今天这一招?不知今天有何高招能制服那王倔驴?”

苏轼说道:“司马大人,你不闻李定闻丧不报那事吗?”

“李定闻丧不报?”司马光略一回忆,说道:“听说过。”又问,“但此事是李定个人所为,如何能牵扯到王倔驴身上?”

李定是荆公的学生,进士及第后,先后任定远尉、秀州判官。熙宁二年,孙觉举荐,召至京师,神宗问到南方百姓如何看待青苗法,李定回答说:“民便之,无不喜者。”神宗大喜,遂拜李定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不久,李定庶母仇氏亡故。恰在此时,三司条例司机宜文字苏辙指责实施青苗法不当,辞去机宜文字,弄得条例司人心不稳。李定见此非常时期,有心助荆公一臂之力,执意留在朝廷,不回为母奔丧。

高太后见司马光尚不明白,冷冷一笑道:“司马大人,凭着你那博学善辩之长,届时只要你站出来说话,岂止是那李定脱不了干系,料那王安石更是难逃其咎。”

正说着,内侍来报,说皇上驾到。

几位大臣也不回避,只是极其快速地分立于“二后”两旁。

神宗帝与向后本是按惯例来请安,这天却见“二后”身旁立着几位王爷大臣,心中疑惑,问道:“大娘娘、娘娘,此是……”

高太后说道:“大臣们说,参政安石庇护他的属下母丧不举,官家知否?”

神宗见太后问到此事,说道:“吾已听说。”

司马光立马奏道:“陛下,我大宋律法规定,凡官员父母亡故,官员要闻丧举哀,解官回家服丧;若匿不举哀,罪当流放二千里。”

神宗道:“李定是看在条例司事务繁多,不忍离开,此正是以国事为重。朕还听说,李定得知庶母去世,当场就痛苦不已,并立马寄回纹银二百两,为庶母安葬,此何罪之有?”

济阳郡王曹佾说道:“官家,儿女自出世,三年后方能完全脱离父母怀抱,替父母守孝三年,自古以来天经地仪,李定得知其母亡故,理应辞官回家守孝,而他竟匿不举丧,难道他就没有得到父母三年怀抱的养育之恩不成?”

司马光更是凭借自己的学识,再次奏道:“陛下,孔子说‘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历朝历代,凡是犯了不孝之罪,既便是王公大臣也不可饶恕。陛下,何况这样一个匿不举丧的李定呢。”

神宗帝再次说道:“自古忠孝两难全,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霍去病曰匈奴不破何以为家。李定此为,正是对朝廷对国家的尽忠,其母在天之灵定会为此感到骄傲。我们为何要严惩这样的臣子呢?”

苏轼哪能接受,奏道:“陛下,官为民之表率,官德正则民风淳。李定匿不举丧,决不是以国事为重,更不是尽忠报国,纯是在他师傅王安石的鼓噪下,担心辞官守孝三年,会耽误了他的升迁的机会与前程,更使王安石本人少了一个余党。陛下,灵魂如此肮脏之臣,何能留在朝中!”

曹佾也说道:“事情虽是出在李定身上,但根子还是受幕后的王安石所指使。陛下,王安石也是博通古今之人,他怎会不知以孝治天下的道理呢?但他为何要鼓励他的生徒匿不举丧,苏判院说得极是,那就是王安石为了结党营私,干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陛下还不趁此将李定与那祸国殃民的王安石一并免去?”

“二后”一齐说道:“官家,大臣们说的极是道理呀,你就连那安石一并免去吧。”

向后见众口一词,知道官家已无法说服众人,只得小声催促道:“官家,王爷大臣都异口同声了,你就拿个主意吧。”

神宗帝眉头紧皱,厌恶地想到:“孝本为儿女自觉行使对父母、长辈及先人的一种良心意愿,可当下呢,竟成了这些别有用心之人当作惩治他人的一种工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恶,可恶,实在可恶。”

在一双双等待回答的眼神的逼视下,神宗帝自是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此时,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一双同情或是支持他的眼神出现,但没有,绝对没有。他更希望有人哪怕仅是一人,此时能站出来为他说句话,说句公道话——不仅没有,就连那一双双平时多带谄媚的眼神这日也全成了一副副纯是一种“逼宫”的威严。

年青的神宗帝第一次尝到了何为“孤家寡人”的滋味。“要是王卿在……”此念头刚一萌生,他立马又暗自摇了摇头。但年青的神宗帝终究不是那种懦弱可欺的君王,沉思片刻,终于有了主张,同样以他那犀利的目光向“二后”及王公大臣扫了一眼,铿锵说道:“要免去李定不难,罢去安石的参政也容易,吾还是那句话,谁能举荐一位能够扭转我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尽快使我大宋富强起来的人才,吾马上就满足诸位的意愿。”见众人相互张望,又道,“若今日举荐不出这等人才,日后也行,哪怕是一年半载,吾都能耐心等候。”

“二后”及王爷大臣正不知如何回话,就见苏轼苏判院连连扯动身旁的司马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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