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得到《古论语》后,决计以它为蓝本,写一部类似汉人何晏的《集解》或皇侃的《义疏新解》的书,既便此书的份量难能与何、皇二位的比肩,但有了此书,加上他往日那些流传于世面的诗词,至少也会在京城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有了这道波澜,就不愁不产生轰动效应;有了轰动效应,便不愁名声不起;只要名声起来,就不愁起不到振聋发聩轰动京城的惊世效应。果真到了那种地步,还愁大宋上层不注意他这位“奇才”?只要注意到他这位“奇才”了,打进大宋上层的那一天还能很远吗?想到此,石越心情激荡,恨不能立马着手改头换面写出一部崭新的《论语》。但《古论语》内容毕竟博大精深,且后人对《论语》已多有诠释,如何写,如何写出新意而不落窠臼,石越不得不慎重考虑。
这天,石越将桑仲国、李敦敏、柴贵友、柴贵谊、陈元凤几位好友叫到一处,拿起那本《古论语》,朝着众位亮了亮,将事前想好的话说了出来:“自本朝赵相公发出‘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精辟话语以来,《论语》已无不深受士子的重视,现今虽有何晏《集解》的注释,但都是汉儒旧义,离真正孔子之道相差甚远;皇侃《义疏》虽离孔子之道相近,但谬误过多。子明不才,对《古论语》颇有研究,理解更近乎孔圣的本意,子明想与诸位合著一部以《古论语》为底本的《论语正义》,阐发子明的观点,再署上诸位的大名,刊行于世,岂非是盛事一件?”
众人立即议论道:“前人钱穆写了《论语新解》,程树德又著了《论语集释》,我等再写,若写不好,岂不是狗尾续貂?”
石越暗吃一惊,这是他所不知道的。但他毕竟心地灵动,眼珠一转,说道:“有前人的著作岂不更好,他山之石,可以为我所用,多多从中借鉴岂不更妙?”
事后,石越从几位好友处将钱穆、程树德的两部书找来,细细研读一番,再将桑仲国、李敦敏等找来,仍以《古论语》为底本,模仿《论语新解》和《论语集释》的语体,掺和自己的观点并加以阐述,桑仲国等本就是饱读诗书,加上这两年跟在石越后面也练就了一手斩头去尾剽窃他人之作的本领,不上半年,一部体例仿照钱书,先是集解释义,而后对前面各段论语做出阐释,类似于朱子语录式洋洋洒洒数十万言充满石越“感悟”的《论语正义》书稿出来;不久又与桑仲国、李敦敏、柴贵友等,以同样的方式写出《三代之治》;接下又将从金云儿那里骗来的西学书,编成《算术初步》、《几何初步》、《地理初步》、《逻辑初步》,《物理初步》、《化学初步》、《生物初步》七部自然学科书籍,统称《石子七学》。再将这些书稿由桑府出钱印出,并在自办的小报上连载、炒作,加上原有在燕歌酒馆传唱的 “石九变”的“诗作”,很快就将石越炒作成一位世之少出的“奇才”和大宋朝不可多得的“学术权威”。
石越并不满足于此。他的目的是打进大宋上层,完成他“扰乱大宋,为北朝南下铺平道路”的目的。他明白,要打入大宋上层,单凭这些所谓“奇才”、“学术权威”的坊间小论小议是无法实现;要想打入南朝上层,非得受到上层人物的首肯青睐不可。思考多日,石越又将南朝文人圈内那些顶尖级的人物逐一梳理一番,文彦博、曾公亮、韩维、司马光、王安石、苏子瞻……他们才是真正操持南朝命脉的大家、翘楚!要想打入南朝上层,首先非得打入这些士人圈子不可。
在如此群星灿烂的南朝,首先得摘下或者说依傍哪颗最亮的星星?石越反复思量,最终将目光锁定到当时最负盛名的大才子大文豪苏轼苏子瞻身上。
为何单将目光锁定于苏子瞻?在石越的眼里,苏轼苏子瞻此时虽然只在官告院担任判官告院,官秩也仅为正六品,但他掌管着文武百官的告身及封赠的职责与权柄,权力实在不可小觑。如果能与这位判官告院关系处好,让他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打入南朝上层的机率就会大大增加!
想到此,石越又犹豫起来:“像苏子瞻这样有名气的大家,会接见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吗?”他很快又鼓励自己,“大人物,小人物,同样不都是人吗?只要做好准备,见机行事,相信他定会接见。”又想,“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初次相见,该如何讨得这位大文豪、大才子的待见呢?……投其所好!对,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石越接着往下想,“苏子瞻有何嗜好?他的最爱是何?”
石越终于想到前不久得到的一条消息,说苏判院为弹劾王安石一事得罪了当今圣上,此时正在府上生闷气。想到此,石越顿时有了主张,便在桑府专心专意做了三天三夜的功课,第四天穿戴整齐,带上新印的《论语正义》及《三代之治》两部书,乘马车来到宣德楼右掖门,拿出两部书向门吏说了情况,进了皇城,找到官告院。
这天,官告院判官苏轼因那天受了皇帝的斥骂,已无心处理政务,只在值房借翻看邸报以作消遣,翻着翻着,就见邸报上登载一位叫石越的青年近日接连出了两部书,再看了二书的内容介绍,已是惊诧不已,连连说道:“真是奇才呀,奇才。此书一出,只怕天下讲《论语》的书都要靠边了。”正为作者在书中的旁征博引,屡有新奇的见解,且每个道理都解释得相当的周详而感到赞叹不已时,公人来报,说:“大人,外面有一青年求见。”
苏轼以为又是谁个年青官员前来领取升迁告身之类的事,照例说道:“让他进来。”一边继续看那邸报。
“草民参见大人。”
苏轼抬头一看,见这青年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面色黝黑,身材修长,两只骨碌碌的眼睛内潜藏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于是问道:“你是——”
“在下姓石,名越,字……”
不待对方说完,苏轼长袖一摆,“啊”地一声扔下手中邸报,瞪大双眼问道:“你就是以诗词蜚声京师的石九变石学究不成?”
石越连忙施礼道:“在下不敢当,不敢当。”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两部书,恭恭敬敬递到苏轼面前,“久仰大人盛名,只是无缘相见。今特冒昧带来两部拙作,请大人赐教。”
嗜书如命的苏轼听说带来神往的新著,两眼顿时放光,立马双手接过,边掂动书本边说道:“赐教不敢,拜读倒是必须。”说着“啪啪啪”从头至尾将两本书翻过一遍,又细看了几页,问道:“此书果是学究所著?”
石越道:“在下怎敢掠人之美。”
“听说当今汴梁世面上广泛流传的诗词也是学究所作?”
“是的。大人。”
听到此,苏轼“啪”地将两部书拍放到桌上,立马亲端座椅,放到石越身后,展手示意道:“学究请坐,请坐。”
石越受宠若惊,谦卑地回道:“大人在此,哪有在下坐的道理。”
苏轼道:“学究不必客气,但坐无妨。”
石越谢后坐下,只将两手极其规矩地平放在膝上,丝毫不敢造次。
苏轼又叫公人泡来茶水,递到石越面前,问道:“石学究是哪里人士?谁家之后?”
石越一震,心想:幸亏早有准备,不然定出大事。想罢回道:“大人,在下是兖州人氏,石门之后。”
“兖州?前朝国子监直讲石介石大人不也是兖州人氏吗?学究知道此人否?”
石越目光一闪,施礼回道:“石介正是在下的家父。”
石介字守道,“世为农家”,二十六岁进士及第,授将仕郎、郓州观察推官。“庆历新政”中,范仲淹等人被保守派诬陷搞“朋党”活动,革新派相继遭罢,石介也在“朋党”之列,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外放到濮州任通判,但未等到任已于庆历五年七月病卒于家中,终年四十一岁。
听说石越是石介之后,苏轼顿时一震,随即将身体向座椅靠背上一仰,摊开双手,大笑道:“我就说哩,非是名门之后,何能出得如此奇才。”说罢,重新拿起两部书,反复摩挲,掂量几下,突然将书一放,神思飞扬充满豪情地大声咏诵道:“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
石越知苏轼咏诵的是《论语》中的孔子之语,心想:“初次相见,竟如此放荡不羁,足见苏子瞻果真是位性情中人。好,那就顺其自然,投其所好,让他不得不相信我石子明这位 ‘奇才’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想罢,石越不再装得谦卑,遂挺直腰杆,说道:“大人,孔圣推崇三代之治,尤其推崇尧帝,说尧帝的胸襟、气度如天一般伟大,如海水一般波澜壮阔,浩瀚无际;他的仁爱如天之涵养,他的智慧如神之奥妙;他只有付出布施于大众,从不期望任何回报。人们接近他,就像葵盘倾心向日;人们仰望他,就如谷禾期求甘霖润泽。他富有而不骄奢,高贵而不轻慢;他彰显恭顺的德行,使同族九代团聚和睦;他为官,能明确百官职责,使其政绩卓著,各方诸侯邦国都能融合协调一致。大人,后世都把尧帝的理念作为治国的圭臬,道理正在于此呀!”
苏轼见石越对孔子及三代帝王如此崇敬,理解得如此深透,又指着两部书问道:“难道此就是学究著此书的初衷么?”
石越眼珠一阵滴溜,回道:“大人,在下正是有感于此,才不揣谫陋,冒昧写了《三代之治》与《论语正义》。”
听到此,苏轼脑海中顿时闪现出神宗帝那日在朝堂上说的“谁能站出来为我大宋解决‘二积三冗’的艰困局面,朕立马就让安石离开朝廷,离开朕”的话,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遂紧紧盯住对面的青年,问道:“石学究既已写出此二书,能否谈谈此二书的精髓所在?”
文学巨匠要一探石越的真正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