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公本是倚重之臣,在此非常时期突然病倒,神宗帝何能不急?当即令太医局派出最好的御医,带上最好的药品前去诊治。尽管如此,神宗帝还是放心不下,又亲自写信问候:“丞相终日心系国事,鞠躬尽瘁,今闻抱恙,朕寝食难安。然身体乃事业之本,望丞相以兹为念,安心静养,早日康复,以续前功。”
神宗将丞相之事安排停当后,再次想到王韶及杳无信息的十万精兵。他知道,重新被辽夏收买的吐蕃大小部落,就如一只只存放在大宋边陲的“楔子”,如不能及时处理,这些“楔子”随时都有“楔”进大宋的可能,让大宋难得安宁。本次决意一战,正是想彻底拔除这些 “楔子”,殊不知,“楔子”未拔除,反使拔“楔子”的十万将士不知去向,此怎能不叫这位雄心勃勃的皇帝急火攻心一筹莫展呢?
在此关键时刻,丞相已经病倒,神宗帝本想召枢密院使文彦博前来商议,想到文彦博对朝廷虽是忠心耿耿,但毕竟年迈,遇事昏聩,在大事面前难有好主张,想了想,便想到多次为朝廷献计献策的石越,于是令都知蓝天震再传石越晋见。
石越早已得知王韶十万精兵不知去向的消息,这天听说宋皇帝召见,自知是为此事,于是大脑转动一番,一条毒计便浮上心头。
半个时辰,石越到了紫辰殿,见了神宗帝,施礼如仪。
神宗帝赐过坐,问道。“王元帅及十万精兵,深入吐蕃已一月有余,可至今音信全无。石卿可知此内里情因?”
石越故作叹息一声,奏道:“陛下,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不过在下以为,要查清此事,尚有一个办法。”
神宗急问道:“有何办法?”
石越道:“王元帅及那十万精兵是进入白骨山后失踪的,在下以为,朝廷可下诏李监军,速派探马深入白骨山一带踏勘,只要仔细踏勘,王元帅及那十万精兵是生是死,定会查得清楚。只要查点清楚,下一步行动就有了对策。”
神宗觉得甚是道理,当即下诏,令监军李宪速速派员去白骨山察探。
半月后,神宗接到李宪的加急快报,说经过察探,宋军十万精兵在白骨山一带遭伏击,全军已覆没。同时还告之:木征的羌兵正在多方集结,大有重新夺回河、熙二州之势,务请朝廷明示。
神宗帝脑海一阵嗡响,几近昏厥过去,幸得内侍邵天九及时叫来御医,喂了药汤。神宗醒来后,自知情势严峻,只得召集两府商议。想到丞相染病不能前来,又将他最信得过的石越宣召参会。
经过多年的观察,石越已捉准了宋廷的老毛病:每逢议事,两府官员无不欢喜争相抵牾,互较长短,而此次战事,又是丞相竭力挑起,因此,石越献了“踏勘”之计。此计明里建议宋廷派人去白骨山打探王韶的消息,暗里却密告辽主,让吐蕃在白骨山一带广布谣言,说王韶及十万精兵惨遭埋伏,全军覆没。他当时曾想:踏勘人员得到消息,自会报告朝廷,朝廷定会召集两府商议,只要商议,指责的矛头一定少不了要对准那位竭力主战的王丞相!
果不其然,这天神宗帝刚说完李监军加急快报的内容,高登谷便迫不及待地奏道:“陛下,臣早就说过,那仗打不得,可丞相非得要打。这下可好,元帅没了,十万精兵没了!丞相不是说过,要是此战输了,他负全责。好哇,现在输了,他该负全责呀?可他人呢?人呢?竟装病不上朝了。陛下,赏罚不明,何能治国呀?!”
文彦博觉得高登谷说话有些过份,说道:“这是何等时候,高大人不为大军失踪想想办法,却在此追究责任,这是何意?”接着说道,“陛下,王元帅所率将士,个个骁勇善战,羌人非数十万军士不能围歼,若说王元帅军队遭受埋伏,尚有可能,若说全军覆没,臣实难相信。”
神宗道:“文卿所言虽是,但王元帅生死未卜,木征又在调兵遣将,要收复失地,这可是千真万确之事呀。”
副使吴充奏道:“陛下,据前期得到的消息,河州木征所属羌兵死伤殆尽,他在短时间内如何能集结那么多羌兵?再者,王元帅历来足智多谋,此时出奇兵正在攻城略地也不是没有可能。从李监军的快报看,他们只是听说王元帅的十万精兵遭到伏击,也不能完全肯定是全军覆没。依臣之见,白骨山山高林密,且路途遥远,以讹传讹的事情也是有的;何况河州收复后,又没听说何处发生过大战,王元帅全军覆没的结论,为时尚早。臣建议继续察探。”
神宗听了,稍感宽慰,说道:“若如吴卿所言,此乃我大宋之万幸也。”
冯京本就竭力反对这场战事,这日见荆公不在场,他更是毫无忌惮,于是奏道:“陛下,文大人与吴大人所言,皆是个人的揣测,不足以置信。臣早就说过,在武胜筑城置州,原本就不妥,要是王韶早日退回渭州,将熙州还给木征,陛下怎会有今日之烦扰?陛下,高大人说的极是,赏罚不明,何以治国?这场战事已弄到如此地步,臣建议应当严加追究战败之责。”
王珪本不愿多言,但见今日丞相不在,冯京竟说出如此话,甚是恼火,便起身驳道:“冯大人,我大宋想与吐蕃议和的次数还少吗?每次我们都是一忍再忍,好不容易谈和了,可经不住辽夏几番挑拨,吐蕃又跑到我大宋这边来挑衅生事。这些教训还少吗?此次生战,也是我大宋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为之。此过程冯大人该是一本全知,此时如何就责怪罪起丞相了?”
冯京哪能接受,更是指责道:“王大人,丞相那次主战时说得何等坚决,说若是战败,他甘愿接受惩罚。可现在十万大军没有音信,王元帅也不知去向,他丞相能不兑现诺言吗?可现在不仅不见他兑现诺言,更是躲在家中避而不见。如此的丞相,朝廷难道能不追究他的责任吗?”
高登谷更是火上加油,道:“臣早就说过,那重甲骑兵对我大宋来说,是何等重要,可丞相将那重甲骑兵的兵权交给了谁?竟交给了一个反贼,一个反贼呀!正是因为这个反贼掌控着那支重甲骑兵,不待上战场,反贼周庄就领着骑兵跑到敌方那边去了。这种责任,丞相能推卸得掉吗?”
王珪也不示弱,驳道:“高大人说话更是子虚乌有。将重甲骑兵交与周庄操练,是王韶王安抚的主张,怎能牵扯到丞相头上?此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吗?”
枢密使文彦博见双方唇枪舌剑争得厉害,实在听不下去,于是重重咳嗽两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着胸前花白的长须说道:“陛下,王元帅失联已三十多天不知所踪,我们在这里争论已毫无意义,还是快快想想解决的办法吧。”
神宗帝以为文彦博有了高见,急忙问道:“文卿有何良策?”
高登谷再次抢过话头,奏道:“陛下,李监军的快报已说得清楚,王元帅那十万精兵遭到伏击已全军覆没,既然已全军覆没,依臣之见,陛下可令李监军早早撤离武胜,退回到渭源城,以观动静。免得木征率兵攻来,失地事小,再损失我军那可是大事呀!”
冯京跟着奏道:“陛下,高大人说得极是,我大宋不能再贴上更多的将士了。请皇上下旨,就让李监军快快将熙河的兵马撤回到渭源吧!”
听说放弃河、熙二州,吴充不能容忍,说道:“高大人冯大人所言甚是欠妥。臣已说过,王元帅岂是一般将领,他有勇有谋,那露骨山,山高路险,目下虽然没有他的消息,但不能遽下断言,说是全军覆没,而放弃我大宋的疆土!”
冯京强辩道:“此如何是放弃大宋的疆土?若当初丞相听信我等之言,不要贸然出战,大宋怎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新任副使蔡挺见冯京如此纠缠,看不下去,正要说话,神宗帝已两眼紧紧盯住坐在末位一直未发话的石越,问道:“石卿,朕今日请你来,为何一言不发?”
石越这才不慌不忙地回道:“陛下,子明有一计,不知能不能用?”
神宗急忙问道:“石卿既有计策,何不早说?”
其实,石越这次进见之前,就已想好:上次提出的“踏勘”之计,只是有意间离两府官员对他的生死对头王丞相进行攻击。现见目的已初步达到,第二计不可再有类似之举,而要设身处地为自己的未来着想,要不然,何能取得宋皇帝的进一步信任?于是,当神宗问到计策时,他便奏道:“陛下,王元帅《平戎策》中不是有‘收覆河湟,切断西夏右臂’一策吗?既有此策,我朝何不再借用一回?”
神宗道:“石卿,那是针对西夏,而此时是王元帅生死不明,木征要率兵收覆河、熙二州,我朝如何还能借用那断臂之策?”
石越淡淡一笑,道:“陛下,据在下所知,木征此次为何如此嚣张、强硬,除了有辽夏做后盾外,更有他的堂弟、也就是吐蕃最有实力的青唐首领董毡的支持。此时我朝若派一名能言之士,带上厚礼,前去说服董毡,岂不是等同断了木征的一条臂膀,少了一条‘臂膀’,木征还敢如此强硬嚣张?还能强硬嚣张得起来?”见宋皇帝连连点头,又道,“除了此计之外,陛下还可诏告李监军,让其遣人去踏白城广布谣言,就说宋军不日将进攻踏白城。踏白城是木征战败后退守的老巢,听说我军要攻占他的老巢,木征决不敢舍近求远而轻易出兵河、熙二州。”
此计一出,高登谷立马奏道:“陛下,石山长此 ‘围魏救赵’之计,实在高明,臣建议立即采纳。”
新任副使赵抃听了也大为欣赏,赞道:“石山长真不愧为文武全才。全才呀。”
文彦博也奏道:“陛下,董首领一直与我朝友善,两年前要不是董首领出兵配合我军战败啰兀城的西夏,何能解得大顺城之围?此次董首领所以联系木征犯我大宋,纯是听信了辽朝的挑唆,才将我朝视如仇敌。此次若按石山长所言,定能说服董首领。”
神宗帝见众臣如此欣赏石越之计,自己更是深深地将石越瞅视一番,最后极其信任地说道:“既然众卿觉得山长计策甚妙,朕当当即下诏便是。”
神宗话音刚落,王珪站起奏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此次开战之初,我军的重甲战马为何刚上阵就彻底失控,跟随那奇异的号声狂奔而去?朝廷应立即令李监军尽快查清那吹号人的身份。若此事不彻查清楚,说不准日后我大宋军队还会受到类似的戕害。”
此言一出,石越的双眼顿时闪动几下。
神宗帝当然不会发觉石越这极其短暂的神情变化,只是觉得王参政说的同样在理,于是说道:“王卿放心,朕立即下诏,将石卿与王卿的建议速速告之李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