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公重新坐上十六人抬的蓝帷暖轿,在二千名导从仪卫卤簿的引领护卫下,出了杭州城,正要浩浩荡荡去广州,路前站定一人。
先导仪卫立马上前阻拦,喝问道:“何人挡道?”
那人回道:“我要见王大人。”
“哪个王大人?”
“就是当今丞相王大人。”
仪卫更是厉声喝道:“这里哪有什么丞相王大人?快快离开,不得干扰我等公务!”
那人继续说道:“这两天我一直跟在王大人左右,听说他今天离开杭州,我大清早就来到这里等候,一定要见到王大人,请你们千万行个方便。”
护在轿边的石子觉得声音熟悉,急忙走了过去,竟大吃一惊,问道:“怎么是你?”说着,也忘了与仪卫商议,拉着那人来到荆公轿前,喊道:“大人,你看谁来了?”
荆公此时正在轿内为查不出送解京城劣品的原因感到困惑,听到喊声,急忙拉开轿帷,不等细看,便已认出:“这不是江老板吗?你为何在此?”
来人纳头便拜,说道:“大人,在下正是江饶啊。”
原来那次来杭州的船上,荆公鼓励江饶去做海外生意,头脑灵活不甘寂寞的江饶回家仔细琢磨,觉得在内地跑船,生意总不如做海贸利润高,于是也想拿个公凭,到南洋一带去做做海外生意。江饶人精,知道拿公凭不仅要交费,更要塞些好处,而且像何知州那等身份的官员,塞少了万万不行,于是事前到蕃市买了二十贯钱的上等玛瑙等珍品,以盒装好,来到何丕显的府邸,门人收了物品,让他先在候房吃茶。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门人进来,叫他回去等候消息。江饶在家等了半月,仍不见音信,只得再去何府追问。可门人死活不让进去。事后一打听,方知他要出洋做生意一事,被杭州巨商唐广知道,担心精于经商的江饶拿了公凭,会挤了唐广的海外生意,于是买通何知州,将江饶的出海公凭扣压不放。
荆公听了江饶的介绍,眉头皱起,问道:“何知州是偶尔扣押你一人的公凭,还是屡屡如此?”
江饶回道:“如是仅扣我一人公凭,江饶也不会来找大人,只是那知州和江南巨商唐广勾结得厉害,凡要见到对唐广生意不利之人,他一律不发出海经商的公凭。”
薛向问道:“这些天,我们已到码头看了,那码头不是来来往往有很多出海做生意的船只吗?如何说压制国人出海做生意?”
江饶回道:“大人这是被那何知州的假像给蒙骗了。”
荆公惊问道:“都是我们亲眼所见,如何是受蒙骗?”
江饶回道:“何知州在京城有个通天人物,丞相这次到沿海察勘海贸,他早已得到消息,于是提前半月就开始谋划布置,由唐广等大商户拿钱买通各路船家,届时到港口凑个热闹,以欺骗你们远道而来的官员。”
荆公问道:“照此说来,知州说的全是假话?”
江饶回道:“大人若不信,可再去码头看看。江某敢保证,得知朝廷官员已走,那些用钱雇来的‘客商’一定会各自散去,这时到码头看到的景况才是最真实的。”
荆公剑眉竖起,问道:“江老板,做好海贸,是利国利民之事,何知州为何要如此做?”
江饶道:“大人,世事都是有利有弊。海贸虽是利国利民,但对那些昧良心的大商人、大贪官来说,那会影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怎能不变着办法使这些好事走形变样呢?”见荆公眉头不停地耸动,又说道,“我有个叫费萨尔的南洋朋友,就是因为送礼少了,市舶司一直不给他发放出海公凭,害得他无法出海,只得整天在家里歇着。若是不信,大人可以去问问他。”
荆公问道:“你那朋友家在何处?”
江饶回道:“他就住在城东崇新门荐桥那‘八间楼’处。”
荆公稍作思考,眉头一耸,对薛向、晏正说道:“走,杀他一个回马枪,再回杭州!”
为防消息泄露,荆公带领原班人马又浩浩荡荡向前行了一程,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庄,将二千名仪仗队伍隐蔽起来,等到天黑,从中抽调二百名侍卫化装成便衣百姓分头潜回杭州城。然后再兵分两路,一路由晏正、石子去杭州码头察勘,一路有荆公、薛向、金台及十位侍卫,由江饶领路,去“八间楼”费萨尔处了解外商景况。
第二天一早,扮作一主一仆的晏正、石子来到港口码头,果然发现场景大不如前。虽然仍有商船来往,但已是稀稀拉拉,极是冷清。二人正想找人打听情况,就见码头一侧坐着两个脚牙在边抽烟边闲聊。
瘦个脚牙道:“这几天真把我们累趴了。”
另一个胖子道:“哪次来人察勘,不都是把我们忙得像狗踮。”
瘦个道:“累虽累,但还是多挣了几个脚钱。”
胖子道:“靠挣那两个脚钱能起什么用?上面官员一走,码头又冷清下来,我们还不是挣不到钱了?”
瘦子叹口气,说道:“这倒也是。”
正说着,有一艘满载货物的回舶船靠岸,两个脚牙纵身站起,说道:“生意来了。”说着,飞跑着向靠岸的货船赶去。
这时,码头公房内出来几个差人,为首的那位,晏正前两天见过,是市舶司的监官。
此时监官带着一班人上了船,验了文引,对照清单一一清点船上货物,可能是货表相符,监官一挥手,手下人按照规定,分别抽了粗、细货,堆放一旁;再将船上禁榷之货全部按价收购,之后才对船主说道:“其余就由你们自主处理吧。”
处理完毕,监官叫过脚牙,将那抽解的粗细货及禁榷货分别搬上马车,由监官、都吏亲自监护,让几位手下推出码头。
蕃市的店主摊主早已等候在码头,听说船上的余货自由处理,纷纷上前抢购。
这时,从码头另一处走来几人,为首那位络腮胡罗汉肚的大汉大声喝道:“谁敢争抢?我还没发话呢!”说着,走到船主面前,责问道,“我还没来,你为何就将蕃货向外出卖?还不快快停下!”
船主只得向那些抢购货物的商家喊道:“此货不卖了,此货不卖了。你们要买,就到胡老板那里去买。”
不等船主说完,大肚皮壮汉就叫手下冲上前,将购货人一一推搡开,再叫船老板将货物一一下到码头一旁分类摆好,这才对那些前来购货的商家叫道:“要货的都到这边来。”
那些刚被推走的商人又重新蜂涌上去……
晏正觉得奇怪,再到两个脚牙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商贩不能直接到船上买货,非得到大胡子处购买?”
瘦个脚牙笑着看了看晏正,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这大胡子是什么人?杭州的唐员外你听说过吗?”
晏正不解,问道:“唐员外是何人?”
胖子脚牙说道:“大胡子这班人都是唐员外手下的人,这码头虽说是公家的,实际都被唐员外把持了,所有舶来的货物,除了公家抽解之外,剩余不论多少,统统都得由唐家先收购,然后再倒卖给其他商贩,让唐家从中牟取暴利。”
晏正听得明白,点头“哦”了一声,问道:“朝廷不是有新规定,凡舶来品,除了抽解及禁榷货外,都可以自由向外出卖,为何此地非得先由唐员外掌控?”
胖子脚牙一笑,道:“山高皇帝远,尾大不调。有新规又能怎样?唐员外有钱,早把州里司里的官们买通了,这垄断码头,还不属正常?”
瘦个脚牙看了看码头那边正在用马车装载禁榷舶品,小声说道:“就说那些贵重的舶品吧,你们以为真是送给朝廷的吗?”
晏正一震,问道:“贵重的舶品历来不都是上贡朝廷吗?”
“上贡朝廷?”瘦个脚牙又是冷冷一笑,道,“他们把那些舶品分成两等,最好的都是他们私下留住,只有那些次等的才会到时运往京城。”
晏正更是吃惊,心想:难怪上次送往京城的全是次品赝品喽!
晏正觉得事情重大,又问道:“这珍珠玛瑙都是禁榷货,他们也敢私自留下?”
“他们有位通天人物作后台,这里哪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晏正与石子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找着理由离开码头,紧紧尾随运送禁榷舶品的马车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