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自从在金云儿那里骗到几本奇书,正在夜以继日地想着如何模仿着去“著书”,根本未将桑玉楚的问话放进耳里,只是边看书边随口“嗯嗯”着。
桑玉楚见他心不在焉,急了,几近哀求地说道:“子明,阿舅遇到这么大的难事,你一定得设法救救阿舅呀!”见石越还是看书,又哀求道,“子明,我的好外甥,这次是与阿舅全家性命攸关的大事呀。你再忙,也得为阿舅全家想想办法。算是阿舅求你了。”说着,连连作揖。
石越还是手不释卷,嘴上“哦哦”着。
这时桑梓儿出来,上前夺过石越手中书本,高声嚷道:“阿舅的话你没听见?这么大的事,叫你想想办法,你却无动于衷。真要这样,你马上就滚出我们桑家!”
石越这才发现桑玉楚确实急得厉害,急忙放下那本《古论语》,两眼闪动一番,笑道:“阿舅,这事有何难?快刀斩乱麻,赶紧把那批货物处理出去不就完了。”
这话与高步诚说的如出一辄,桑玉楚心中已冷去半截,说道:“子明,我的好外甥,这次的货可不是一点两点,整整两船,堆在那里就像几座小山,这一时半会往哪里处理呀?”
石越第一次瞪着那双犯难的眼神。
桑梓儿又凶道:“瞪眼干吗?还不快为阿舅想想办法!”
石越搔了搔后脑勺,接着神乎其神地说道:“阿舅莫急,你这事要不了几天,自有人来为你解决。”
桑玉楚听了将信将疑。
果不其然,刚过了两天,桑玉楚正在府上急得如无头苍蝇四处乱转时,家人钱沔来报,说清州有人来趸买盐茶。
清州不产盐茶,那里榷场所需的这类物品,要么是汴梁这边用车载马驮过去,要么是清州来人趸买。做遍全国生意的桑玉楚,自然与清州那边的商人熟识,听说清州来人趸买盐茶,若是往日,自然高兴,但这次事情特殊,桑玉楚还是慎之又慎,问道:“商家是谁?”
钱沔回道:“是我们的老主户严百川。”
严百川也是清州榷场的一位大商人。
桑玉楚“哦”了一声,心里直犯嘀咕:“在这当口前来趸买盐茶,是不是……”又问,“那采办是谁?是不是严八嘴?”
严八嘴是严百川手下的采办,往日购货,都是由他过来。
钱沔回道:“不是,是另外一个。”
桑玉楚问:“他叫什么?”
钱沔回道:“他叫苏过,一看就知道是个很精敏的生意人。”
桑玉楚稍一思忖,挥手说道:“不见!”
钱沔明白主人的意思,想了想又说道:“老爷,不过这人是带着严员外书信来的。”说着,将书信递上。
桑玉楚拆开视之,就见信里写道:“璞荆兄大鉴:久不见送货过来,弊处盐茶已罄,特派苏采办过来,万望给予方便。百川亲笔”
桑玉楚与严百川来往频繁,不仅对严百川此人了解,对他的笔迹也是十分熟悉,此次因事情特殊,为慎重起见,他反复看了来信,将笔迹仔细辨认一番,见确实无误,这才对钱沔说道:“叫那苏采办进来。”
不一时,采办进来,上前施过礼,说到他们老板紧缺盐茶之事。
桑玉楚问道:“苏采办买过盐钞茶引?”
往日,外地商人带钱钞到京城进货,往往受到刁人的欺骗,官府为杜绝此类事情发生,想得一法,由官府出售钞引给商人,商人无须再拿真金白银铜钱,只须拿着钞引就可到京城购货,避免被人蒙骗。
苏采办回道:“员外,买了。”说着,从搭袋中取出厚厚一扎盐钞茶引在桑玉楚面“哒哒哒” 一番翻动。
桑玉楚将钞引接过看了,见钞引不假,心想:“此人果真是来购货的,要不,谁能无故买进那么多钞引?”想着,还是放心不下,又问道,“你既是严老板的人,可认识严老板往日常来我处趸买货物的采办?”
新采办点头回道:“既是严员外家的采办,我哪能不认识。”
桑玉楚又问道:“既认识,那采办何姓何名?”
新采办回道:“我们都是哥儿们,怎能不知道他的名姓?他叫严八嘴。”
这时管家钱沔也上前说道:“对对对,老爷,半路上苏采办对我说了,那严八嘴这次病了,不能来,严员外才派他过来。”
桑玉楚又反复对这位新采办看了看,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只得对新采办说道:“你先下去,待会儿再给你答复。”
新采办退出后,桑玉楚又将石越、桑仲国叫来商议。
桑仲国说:“爹爹,你这些天不是正愁着那批货物无法处理吗?这严家也是我们的老主顾了,虽说严八嘴未来,但有严员外的亲笔书信,这还能不相信?”
钱沔躬身闪眼道:“老爷,现在朝廷对沉船事件追查紧迫,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桑玉楚似乎对二人的话并听未入耳,只问石越:“子明,此事你有何看法?”
石越急忙放下手中书本,以手搓了搓削瘦的脸庞,说道:“阿舅,子明早就说过,那批货放在咱家,迟早会闹出事来,不如早点把它处理掉,少些风险。”
桑玉楚见前几次石越说的话都得到应验,更是相信这位外甥,现见他再次催促将那批侵盗的货物尽快脱手,只得信了,遂对钱沔说道:“去告诉那采办,货可以给,但我有话对他说。”
桑玉楚对新采办提出的几条要求,无非是说眼下汴梁的盐茶紧俏,这次所以答应给严员外盐茶,纯是看在老朋友的面上,但千万要小心,这次运货不得让任何外人知晓。
新采办一一接受。
得知对方的船只已停在汴河,桑玉楚叮嘱新采办须在三更后方可将船开到约定地点。
新采办又是一一答应。
此“采办”不是别人,正是荆公的贴身护卫、伤势刚愈的石子。
那日审问了刘、赵两家香药店的老板,后又查了桑玉楚近期去榷货务进货情况,荆公已断定是桑玉楚一伙侵盗了纲船货物。为不打草惊蛇,经与开封府商议,觉得石子任过多年捕快,对缉探行业熟悉,又有武功,遂决定由石子扮作采办,带上开封府几位捕快与模仿严百川笔迹的书信,再到榷货务借了钞引,前去桑府“采购”盐茶。
到了三更时分,石子与几位捕快将船开到坞墩,趁着夜深人静,煞有介事地上了岸。
这时,钱沔早带着手下在坞墩等候,见“苏采办”带人过来,小声暗语几句,领着进了那间地下仓库。
石子等进仓库一看,见里面堆着小山一般大包小包及木箱之类的货物,自是暗自吃惊。
钱沔鞠着身腰过来,满脸堆笑地指着东边两处袋装的大包小包,对石子说道:“苏采办,这些正是你家员外所要的货物,现在可以装船了。”
石子并未理睬,只让四位捕快拿出准绳,将盐茶绢绸一一丈量,丈量完一计算,不多不少,正好与两艘纲船所载货物数量相符。
石子这才说道:“先封存起来。”
捕快听到指令,早拿出备好的封条,逐一将盐堆、茶堆、布绢一一贴上封条。
钱沔一见,惊得两眼发直,上前问道:“苏采办,你们这、这是干、干嘛?”
石子冷冷地说道:“我们干嘛,以后自会清楚。”
钱沔自恃桑家在朝廷有后台,哪把这几人放在眼里,也对手下使个眼色,说声:“你们是哪来的野小子,敢在这里撒野!给我上!”
一番打斗。
他们哪是石子等人的对手,一个个被打得鼻青眼肿,双手抱头呼爹唤娘报告主人去了。
桑玉楚接到报告,知道大难临头,正要找石越商量,开封府捕头已带着捕快赶到,亮出腰牌。
捕头问道:“你叫桑玉楚吧?”
桑玉楚情知不妙,只得答道:“是。”
捕头说:“跟我们走一趟吧。”随即叫捕快铐了桑玉楚,带去开封府。
桑府人知道,当朝对侵盗纲船货物处刑十分严厉,轻者坐牢,重者杀头,何况此次侵盗的竟是赈灾与祭祀赏赐的两艘纲船的番货!
哭喊,嘶叫,桑府已是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