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公听了介绍,问道:“沉没的纲船是船队前面的,中间的,还是最后的?”
薛向回道:“据纲首报告,沉没的是最后两艘。”
荆公又问:“那船里装些何物?”
薛向回道:“一艘是盐,一艘是茶叶和绸绢及香药。”
荆公问:“真的就打捞不到了?”
薛向道:“船在哪里沉没,什么时间沉没,我们都不清楚,到哪儿去打捞?”
荆公又问:“沉船时,就无一人知道?”
薛向道:“纲首说他们的船开在前面,两艘沉船在最后,天大雾,又是晚上,其他人哪能知道。”
州里一位官员补充道:“直到大雾稍小时,纲首一清点,才发现少了两只纲船。”
晏正问道:“那沉船上的舟卒、篙工、水手,难道都与纲船一道消失了?”
催纲巡河使回道:“这些直到现在仍不曾听说有人活着。”
荆公蹙眉又问:“既是发现少了两条纲船,那也不能断定就是沉没了,比方随风浪漂到别处去了,或是在大雾中迷失了航向,将船开到别处去了?”
薛向回道:“大人,这是绝对不会的,因为我们发现纲船少了之后,立即组织人员到各岔河查访,均说未发现。”
荆公见没问出结果,想了想,只得另拿主张,对薛向、知州等在场官员说道:“此是赈灾及赏赐财物,圣上对此极为不满,敕令我等务在近期将此案彻查清楚,不得有误。”见一个个脸色凝重,又稍稍缓和语气,说道,“既然这样,本官意见:重新组织人员,一切从头开始,彻查此事!”
薛向与知州点头应诺。
其余大小官员知道荆公是奉皇上敕令前来督办,谁还敢呲牙说半个“不”字?
春雨未停,汴河水位暴涨。
根据一位都保正的建议,此次打捞不再单一派水手潜入水下搜索,而是将沉船所在的河段划分到各都保,由各都保抽调水手,每二十人一组,每二人乘一舴艋,其中一人掌桨,一人手握长竿渔叉,沿河道排成一字形横队,拉网式用渔叉向河底不间断地戳捣着搜索前进。
这就是督办的权威效率:一张告示,两天之内,汴河中所有南来北去的大小船只一律靠左河道行驶,而将右河道腾给搜索沉船之用;待右边搜索完毕,若无果,再左右调换进行。
荆公亲自擎伞,与众官员一道,顶风冒雨,立于河堤督战。
发运司、发运务及本地州县官员,见荆公如此,自不敢懈怠,一个个紧随陪同。
那些天,淮北大地天天是雨丝飞扬,大地灰蒙。浊浪翻滚的汴河内,先是河道左边,数以千计的大小船只,满载着南方的山泽百货,北方的青盐棉花干果,拥挤而有序地来往穿梭;右边河道上,那些舴艋上的水手们,人人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坐者划桨把舵,立者挺立船头,提着两丈长短的渔叉篙,与同伴们一排排向水下猛扎猛戳,边扎戳边打着高亢粗犷的号子。只要扎探到水下有可疑之物,水手当即放下渔叉,脱去蓑衣箬帽,奋力一跃,潜入水底,见打捞上来的均不是本次沉船之物,只得再与同伴们扎戳着渔叉打着号子继续拉网式向前搜索……
若是往日,看到此情此景,作为文学大家的荆公,定会诗情大发,从内心深处咏哦出一首或是数首不朽之作;即便不去咏哦,也会想起前人那首“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诗句。但此时荆公却没有那份心思,他既无心咏哦,更无心联想,因为现在最令他揪心的是:时间已过数天,打捞纲船沉没之事却丝毫不见收获!
这天,荆公与薛向、章惇、晏正正在驿馆商量如何尽快查出沉没的纲船,有人来报,说有位打渔人知道纲船沉没的具体地点。
众人好不惊喜。
章惇立马说道:“我去把他叫来。”
薛向道:“不,还是我去问问。”
荆公放心不下,说道:“我们一道去。”说着,让石子拿来雨具披上。
晏正急了,说道:“大人,那渔夫的情况尚不清楚,要去,我们先去,你在驿舘候着,待我们查清情况再说。”
荆公道:“事情已拖拉了这多日,现在既有消息,本官为何不去?”
晏正道:“我们的布告早已张贴出去,又让各都保打听此事,可一直没有消息,这突然说有渔民知道纲船沉没的地点,希声担心此中有诈,大人先还是别去为好。”
章惇撸着袖管说道:“这纲船打捞不到,都快急死人了。大人要去,有我和石子陪着,即使那渔夫有诈,又能如何?”
晏正、薛向再三劝阻,荆公查船心切,哪里听得进去
晏正见荆公带着章惇、石子已走,只得与薛向商量,先去通报知州。
荆公与章惇、石子、二十位侍卫及那报信人,沿着汴河东堤约摸行了五六里,来到离江岸不远的一片芦滩,就见芦滩旁有一间低矮的草庐,草庐旁正有一人在修补渔网,那修网人五十多岁,一脸花白胡须。
为不惊扰渔夫,荆公让二十名侍卫站在远处,自己与章惇、石子走了过去。
章惇性急,不等到近前,便问道:“老翁,听说你知道纲船沉没的场地,快快说于我们大人听听。”
可能是问话过冲,织网人毫无理睬,仍是低头织网。
荆公上前,客气地说了前来的原由。
织网人仍是不理。
荆公又上前两步,问道:“皇上正在京城急等着我们查找沉船的消息,老丈若是真的知道沉船的地方,能告诉本官否?”
织网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继续织网。
荆公再上一步:“老丈……”
就在这时,只见织网人右手腕迅疾一摆,手中鱼梭直冲荆公咽喉刺来……
章惇早有提防,拔刀就向织网人伸出的手臂砍去!
织网人见刀砍来,身体一闪,后跳一步,左手一扬,一支飞镖又奔荆公胸部击来……
石子何等机警,见势不妙,两指一弹,一颗铁弹子飞出,“当”地一声,将飞镖击落。
远处二十名侍卫已知发生情况,一阵吆喝,奔涌过来。
织网人知道刻不容缓,再冲荆公击去一镖。
荆公身体一闪,铁镖击中了左臂。
章惇见侍卫已与织网人缠斗,急对石子大声喊道:“快保护大人离开!快保护大人离开!”
正斗得兴起的织网人哪会放过,左手腕一摆,又一支铁镖飞出,眼看就要击到荆公,石子来不及细想,张开双臂,紧紧扑上挡住荆公,那飞镖不偏不倚,正穿透了石子的胸部!
这时,章惇与二十位侍卫已与织网人杀得天昏地暗。
织网人见章惇与侍卫个个本领高强,也无惧色,只从身旁渔篓中取出一把利剑,一边对付身边的章惇与侍卫,一边眼睃荆公,寻找机会再击飞镖……
石子一手捂住左胸伤口,一手拉着荆公,边拖边踉跄喊道:“大人,快离开!快离开!”
刺客见荆公要走,瞅准荆公背心再打一镖。
石子听出声音,也不回头,忍住剧痛,用力将一颗铁弹子击出……
正在危急之时,晏正、薛向及泗州知州领着数百名厢军赶到……
刺客见大势已去,只得虚晃一剑,跳到圈外,飞快地奔入芦丛中……
章惇、侍卫及厢军追了一阵,不见刺客踪影,只得回来。见晏正正为荆公包扎,又见石子左胸流血不止,章惇急忙撕下自己的衣褊,边为石子包扎,边说道:“快叫郎中!快叫郎中!”
知州急忙喊道:“快快抬回驿舘治疗。”
回到驿舘,请郎中为荆公、石子伤口止了血,敷了药,包扎完毕,晏正、薛向还是不放心,催着要将荆公、石子送回京城疗伤。
荆公见石子伤得比自己更加厉害,只得同意回京,便对薛向、知州说道:“今日之事,定是有人害怕我们如此追查沉船事件,才出了此等下策。既有人害怕,我们更得坚持。我走后,望你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说罢,留下晏正、薛向与地方官员一道继续搜查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