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后,神宗帝留下荆公,问道:“王卿昨日是怎么回事?”
荆公说了情况,最后说道:“陛下,昨日在街上所见的一幕,已令臣彻夜难眠。”
神宗帝问道:“噢,为何?”
荆公道:“自仁宗帝以来,差役法虽然作了多次改良,但终因衙前需要用人,不仅应差人数未减,更是日渐增多,常常弄得医家遇疾而不能坐堂问诊,农户逢时而不得归畎亩躬耕,商人更是因应差役而不得不随时关闭店门……陛下,此法若不彻底变革,如何能安定民心,纾解民生?”
神宗帝频频颔首,说道:“朕早有此意,只是一时无有解除之法。卿既想到此事,还请拿出具体主张,详奏于朕。”
荆公甚是高兴,回道:“臣遵旨。”
可没等荆公对变革差役法考虑成熟,已遇天灾接踵而至。
熙宁元年七月,先是恩州、冀州黄河决口,百姓死伤无数;接着京师发生地震,更兼大雨,一时间,东京上空霹雷阵阵,大地摇晃,房屋倒塌,洪水泛滥……
为赈灾,朝廷一面急令东南发运司向京师漕运五百万石粮物,一面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灾情如此严重,众卿有何解救良策?”
这天早朝,神宗帝在紫宸殿问道。
话音刚落,枢密使文彦博出班奏道:“陛下,地震、大水如此严重,使我朝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望陛下速按惯例,领文武百官前去南郊祭祀,以求上苍佑我大宋。”
丞相曾公亮也站了出来,奏道:“陛下,上天突降如此大灾,定有原因。而今国家太平,百姓康乐,属国臣服,是何忤逆了天意呢?臣反复思想,当下唯一忤逆天意者,就是有人欲废先王之道,以行变法,上天故借大灾以警示陛下,陛下不能不深思,以敬上天啊。”
翰林学士司马光更是急切切走出班列,奏道:“陛下,商朝遭大旱,听说用人体祭天可以得雨,汤王毅然向上天祷告道:‘如是本王一人有罪,请上天不要祸及万民;如若万民有罪,本王愿意一人承担。不要因为本王没有才能,使天帝鬼神伤害百姓的性命啊。’祷告完毕,汤便坐到桑林枯柴上……正是商王如此诚意,上苍终于为天下百姓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陛下,你就快率臣等去南郊,向上苍乞祷,不再提及变法,继续遵循先王之道,保我大宋一片安宁吧。”
荆公见丞相与司马学士将天灾嫁祸于尚未进行的变法,顿时生怒,直冲二人说道:“面对国内‘二积三冗’、国外夷狄屡屡犯边,陛下有心变法,富国强兵,此正是救国家于水火,解黎民于涂炭,上苍为何要警示、惩罚我朝?”荆公本就雄辩高手,一旦论辩闸门开启,岂可轻易关得?只见他侃侃责问道,“上天风起雨骤雷击地震,诚如人间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全属自然现象,如何竟有警示、惩罚一说?”接着转向神宗帝,说道:“陛下,臣以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当务之急,应是抓紧赈灾,安抚民心,如何竟在此空谈什么警示、惩罚之事呢?”
此言一出,群臣震惊,一个个施礼惊呼道:“陛下,王学士此是危言耸听,万不可听信!如是听信了,上苍定会加倍惩罚呀!”
众意难违。神宗帝思考良久,只得同意祭天,接着想起一事,遂问三司使韩绛:“韩卿,朕若是马上到南郊祭天,左藏库能拿出赏赐钱物否?”
北宋一朝,每次祭祀后赏赐上到王公大臣,下到九品小官将士的金钱绢帛,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太宗时,三年一祭,每次赏赐五百余万缗绢;仁宗皇佑时,已达一千二百万缗;治平年间,每年收入不过六千万缗,而祭祀一项竟达一千三百二万缗。由此可见祭祀的耗资之大,给国家财赋带来的负担之沉重。
三使使韩绛见皇上要他从左藏库拿钱物做郊祭赏赐,顿时急得额头冒汗,出班奏道:“陛下,自庆历以来,国库即已入不敷出,年差额均在三百万缗以上,目下到哪里拿出那么多钱物来作赏赐呀?”
年青的神宗帝正感为难,丞相曾公亮再次出班奏道:“陛下,既然国库已空,那本次祭天大礼,按惯例发放的赏赐,全都免发吧。”接着又补充道,“要不,此次免赏就先从中书开始吧。”
有大臣也奏道:“陛下,丞相说得极是,祭祀要紧,赏赐就免了吧。”
神宗帝想到上次辽夏来要“岁币”,已少发了官员的祭祀赏赐,本次见众臣再次呼吁免赏,既感动又犹豫,正不知如何回话,荆公又出班奏道:“陛下,此次除非不祭祀,如祭祀,赏赐决不可少!”
神宗帝一听,顿时又没了主张,问道:“王卿,刚才三司说得清楚,左藏库已无钱物可作赏赐了,而你却说此次祭祀,赏赐决不可少,此话怎讲?”
司马学士已抢先说道:“王学士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前不久,皇上曾与光商议,为解决目下财费不足,欲成立一个裁减司,对那些冗费进行裁减。刚才丞相说不领祭祀赏赐,光觉得此正是对官员减薪、纾解朝廷财费不足的最佳方案,为何决不可少?”
丞相曾公亮也劝道:“王学士,此次国家确实拿不出赏赐钱呀,这赏赐就免了吧?”
荆公道:“丞相,恕安石直言,国家拿不出赏赐钱,那是丞相你的责任。既然如此,丞相何止是不该拿赏赐,而更应该深思,拿掉自己的官帽才是。”
此言一出,众臣顿时目瞪口呆。
荆公自知刚才言语过于伤人情感,接下解释道:“丞相,安石之言的意思是:丞相既然知道财费不足,那当务之急就该设法解决呀。”
曾公亮见荆公已经认错,也不再计较,只问道:“那依王学士之见,该如何解决呢?”
荆公断然说道:“要解决财费不足之事,当然首先要选出善于理财之人。”
又是一言震惊整个大殿。
司马光捋捋胡须,半是冷笑道:“王学士真会说笑话!历朝历代所谓理财,无不是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对百姓加税赋加费用,弄得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哪有什么善于理财之人?”
荆公一脸严肃,说道:“司马学士,你所说的加赋加费,岂是我王介甫所说的生财之道?”
司马光闪了闪丹凤眼,不冷不热地问道:“敢问王学士,所谓的生财之道,除了巧立名目加赋加费收刮民财,你还有何高招?”
荆公脾睨司马光一眼,回道:“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才是真正的理财之道。”
众臣又是一声惊叫道:“啊!民不加赋竟能国用饶?”
司马光再次深沉地笑道:“王学士真敢想象!天地所生,万物所长,总共不就是那么多财物吗?此财物不在民间就在官府,彼多了,此自然就少了,你要增加国家财费,不从老百姓那里拿,请问还能去哪里拿?莫非王学士还有何生财之秘诀?”
荆公见司马光平和中带着讥刺,便回道:“司马学士岂不闻‘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道理?自古治世常以财费不足为天下之公患,殊不知患在治财无道治财无人呀!”
司马光一震,内心尴尬,但表面仍少不了讥刺:“呵呵,王学士真了得,竟能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接着收敛笑容,严肃地向皇上奏道:“陛下,王学士已说得清楚,他能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王学士能有如此大的本领,这祭祀赏赐钱还有何担忧?陛下就放心去南郊祭天吧。”
神宗帝这才急了,问道:“王卿,这朝廷急需的祭祀赏赐钱,你果能生得出来?”
荆公似乎已成竹在胸,回道:“司马学士既然如此说了,陛下就放心去南郊祭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