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摆脱了桑梓儿的纠缠,回房间扎起帕巾,改穿一件灰色单面长袍,系好韦带,出门叫了一辆上好的马车,沿着高兴街向南,过相国寺桥,出保康门,过西保康门桥,出南薰门,已到郊外。郊外自不如城里热闹,除了沿外城墙和城门前的大道上有车辆与挑担摩肩的行人来往外,路两旁房屋零散,树木稀少;再远处,便是荒丘、山地,只是偶尔在山坳处露出一两个不大的村庄。
石越看了看广袤的郊外,对车夫说道:“去西边。”
车夫调转马头,西行十多分钟,过了安上门,继续西行两里,已到南城墙的尽头。
车夫问道:“小哥,还走吗?”
石越手扶车轸,向西北看去,就见不远处有一村庄,村庄不大,却有一片乌鸦鸦的粉墙黛瓦的楼房,知道那是大户人家的庄园。庄园前是一片开阔地,地中央生有一株如伞似盖的高大桠枫,桠枫上正有鸟鹊啁啾。
石越问:“那地方叫什么?”
车夫看了一眼,回道:“那是白水潭庄园,主人叫白善人。”
石越略一寻思,用手指着桠枫说道:“就去那树下。”
片刻工夫,到了树下,石越付过车钱,让车夫先回,再见树下绿草如茵,仿佛见到故乡的草原,自是分外亲切,随手将灰袍一挪,席地坐下,低头狠狠亲吻一阵,旋即警觉过来,便坐正身体,瞑目细想。足足想了半个时辰,还是想不出如何为自己身世解套的办法。
苦闷间,忽听远处传来几句打油诗,细听,那打油诗是:
树高千丈终有头,
鸟儿啁啾也噤声。
若想实现胸中愿,
唯有拜求岳丈人。
石越一惊,想:“这打油诗似乎是说我石子明的?此是何人?”
不等再想,那人已到近前,向石越微微施过一礼,说道:“小哥为何在此郁闷不乐?”
石越见来者高个长脸,四十多岁,披散长发,身穿紫绛道袍,手着云帚,一副道人打扮。想着刚才那几句打油诗,便匆忙站起,还了一礼,回道:“在下并非郁闷,先生何出此言?”
道人哈哈一笑,道:“官人何必隐瞒,你也不访访,本道是何人,对你那番小心事,哪有不洞察之理?”
石越更是吃惊,想:我到中原已近四个年头了,还无一人敢对我说如此话?这究竟是何人?不能不问个清楚明白。于是施礼问道:“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道人冷冷一笑,回道:“本道的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哥确实要尽快找到解决身世的办法。”
此言一出,石越震惊不已,但表面仍是镇静,问道:“道长此话何意?”
道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小哥如不尽快为自己的身世找个确切的理由,恐怕就难逃这场血腥之灾喽。”说过,两眼直逼石越。
石越被看得心中阵阵发怵,知道眼前这人非同小可,但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仍是嘴硬:“身世还有什么真假?小生实在不懂先生之意。”
道人严肃起来,道:“小哥若不为自己的身世犯愁,何必独自来此苦闷?小哥放心,你我今日相见,也属缘份,日后还有相见的日子。你如实说来,贫道只会好你,而决不会坏你的大事。”
石越就知这日遇到了高人,为慎重起见,仍是试探道:“小生一介读书之人,有什么大事可值得道长破坏的?”
道人道:“小哥怎能如此不相信贫道呢?那事要是真的被贫道说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小哥你还能在大宋呆下去吗?如若呆不下去,又怎能完成你的使命?小哥,点到为止,就不必多说了。”
石越一阵颤栗,知道对方确实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嗵”地给道人跪下,道:“求道长救小生一命,不知在下这身世如何方能解得?”
道人搀起石越,说道:“此事单靠你个人是无力能为的,必须得依靠众人。”
石越顿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拉住老道,哀求道:“不知众人是哪些人,还望先生明示。”
道人手指城内,说道:“你身边不是有位追求你的女子吗?你要想脱离此次灾难,唯有求那女子。除此,就别无办法。”
石越已明白一二,继续问道:“不知小生如何求那女子?”
道人道:“那女子不是在追求你吗?只要你此时答应那女子的婚姻,并立即与那女子成亲,你这灾难就解去了一半。”
“成亲?”
“对,成亲,立马成亲。”
“这……”
“‘这’什么?贫道知道你不是真心喜爱那女子,但为了你的前程,不喜欢也得喜欢,要不,你就无法完成你的使命,甚至立马会掉下脑袋!小哥还是仔细想想吧。”
石越见道长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只得点头,接着问道:“先生,还有一半呢?”
道人道:“那女子的干爹不是权倾朝野的重臣吗?在你们成亲那天,让他出面,将朝中一班重臣请来,再让他在请来的众臣面前说一声,谁敢不为你的身世作证?”
石越心中豁然开朗,立即伏地对道长千恩万谢。
道长扶起石越,再次说道:“若果能如此,你所担忧的事就会化解,你的血腥之灾便可免去。”说罢,扬长而去。
按照道人的吩咐,石越回到桑府,主动向桑家求婚。
桑夫人见女儿平时喜欢石越,加上儿子桑仲国的支持,只是哭诉老爷不在家,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作得此主?桑仲国一番撺掇,老夫人只得同意,最后订下成婚的日子,再由石越、桑梓儿去干爹韩琦处商议身世大事。
这天,使相、判大名府河北四路安抚使韩琦正在家中休息,门人来报,说京城桑府的桑姑娘到了。韩琦一听,急叫来见。
桑梓儿与石越进来,见过干爹,说了成亲之事。
见干爹甚是高兴,桑梓儿当即哭了起来。
韩琦觉得奇怪,问道:“这等大喜事,我梓儿为何啼哭?莫不是为这等大事,想起爹爹不在身旁,心中难过?这不碍事,你爹爹触犯朝廷律法,也是无奈。他若知道我梓儿出嫁,定会为我梓儿的终身大事高兴哩。”
桑梓儿继续哭道:“孩儿难过的不是爹爹。”
韩琦问道:“那为何事?”
桑梓儿道:“圣上早就有意选子明入宫为官,因为有碍于子明身世问题,圣上迟迟下不得决心。女儿此来是想求干爹想个办法,将子明的身世确定下来。”
韩琦已明白过来,捋着胡须念道:“这身世的事是该想想办法。”
桑梓儿止了哭泣,拉着韩琦的手臂摇晃道:“女儿有一办法,不知干爹愿不愿帮忙?”
韩琦立马说道:“女儿既有办法,干爹何能不帮忙?”
桑梓儿道:“办喜事那天,干爹如能将朝中一班重臣请到我府上,再请他们在酒筵间证明子明确实是石介的遗腹子。如能这样,圣上对子明的身世再有怀疑,也不会不相信这些大臣的明证吧?”
韩琦早就听说司马光、苏轼有心让石越入朝为官,以抵牾安石的变法,只是因为石越的身世问题,致使此愿望迟迟未能实现。现听说让他出面,请大臣们帮忙证明石越的身份,想到此事关系到欺君罔上之大事,他不得不再三思考。
犹豫间,他又想到上次上书反对青苗法,受到荆公竭力驳斥一事,顿时下了决心,觉得只要此次能证明石越是石介的遗腹子,石越就一定能得到朝廷的重用,只要石越得到朝廷的重用,而后阻止安石的变法,就多了一份他人无可替代的力量。
想要此,韩琦毅然决然回道:“行,女儿的请求,干爹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待桑梓儿与石越成走后,韩琦来到书房,提笔一一写了请柬,派快马分送往京城及远在各州府的同朝老臣那里,约定届到到京城桑府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