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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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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公为政》连载

第八十九章 这个宰相不好当

荆公走后,韩维想:“介甫说此事发生在开封府地界,按理是该由开封府审理,但此案牵涉的是何许人?是济阳郡王的侄子耶!现在被打的人是死是活尚不清楚,假如死了,叫我开封府如何判断?如按大宋律法判断,济阳郡王会放过我这开封府尹?如不按大宋律法判断,死者的家人会饶过我这开封府尹?更有那王倔驴,他正瞪着两眼在看着我哩!”

想到荆公为人办事如此不留情面,韩维既恨又怕。“当初怎么就想起向皇上举荐王倔驴这号人呢?”想着,更后悔这天不该答应收下这宗棘手的案件。“唉,还是我持国心太软,怎么见王倔驴三句话一说,就答应接手了呢?这个王倔驴呀,明明是他变法结成的一个大葫芦,现在竟活生生地套到我持国的脖颈上了。唉。”韩维想着,以手连连抹着自己的后颈脖子。

韩维懊燥了一阵,最后拿定主意:“不行,错一不能错二,这案子开封府不能接,还得推到大理寺那边去。”想着,他又犯难了:“如何将此案推到大理寺那边去呢?”想来想去,就想到当朝宰相陈升之。“对,王倔驴与陈丞相的关系不错,只要找陈丞相去说服王倔驴,再让王倔驴对许遵打声招呼,大理寺就一定会接下此案。果能如此,这只吊挂在我持国脖颈上的大葫芦不就挂到大理寺的脖颈上去了?”

韩维想妥后,竟不顾荆公那句“朝堂上高喊鞠躬尽瘁,朝堂下遇难而退”的斥责,右手一绰,撩起袍裾,“噔噔噔”出了府衙,上马去中书找陈升之宰相去了。

这天,当值宰相陈升之正在值房票拟奏章,先是看到河北东路与荆湖南路为推行《农田水利法》急需朝廷下拔资金的奏章,看着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遂念道:“新法虽有规定,地方实施农田水利建设,朝廷给予一定的补贴,可补贴也得有个度呀。现在可好,都是狮子大张口,动辄几十万贯几百万贯。钱从哪儿来?是大水漂来的?既便是大水漂来的,也得有人去捞去拣呀?”念叨罢,在奏章右上角批上“留中”二字,放置一旁。接下是成都府路一位自称“府吏”的人状告地方官员利用职权,在推行免役法财产登记时徇私枉法、为亲友隐瞒土地财产,请求究查的词状。陈升之草草看完,同样写下“留中”二字,与那要钱的奏章放到一处。

接下一份文状更是棘手。

那是大理寺及刑部呈递给皇上的关于请求圣裁惩处亳州磨勘中受贿官员的文状。陈宰相反复看了,见五百名受贿官员中,重受贿者竟达二十八人,其中十人该处极刑,三十人该判刺字流放。陈宰相看得浑身哆嗦,想:受贿的官员如此之多,且大多是他早不见晚见的同僚,更有一位叫谢安臣的竟是他终身难忘的恩人,叫他如何拟票?

原来陈升之年少时,家庭贫寒,谢安臣是富庶人家,陈升之儿时读书的费用几乎全为谢安臣资助,此后才有机会在仁宗朝登科。现在若按大宋律法拟票,不仅得罪多少同僚,就连恩人谢安臣也在所难免!此能不叫这位宰相为难?正感棘手,检正户房公事判官吕嘉问又送来词状,揭发嘉王赵頵网络京城巨商大贾垄断市场、哄抬物价,造成民愤,请求严惩奸商,根究嘉王责任,以稳定市场秩序。

陈升之早已清楚,当朝皇上的三弟赵頵,凭借王爷的身份,在京城,乃至京外的州府,网络一批官员巨商,垄断市场,从中牟取暴利。现见户部判官吕嘉问直接状告嘉王,这词状叫他这位宰相如何敢碰?若不明确拿出意见,吕嘉问又在一旁候着;如是明确拟票,岂不得罪了嘉王?思想良久,对吕嘉问说道:“吕判官请先回,此词状下官自会处理。”

吕嘉问刚走,门吏又报,说开封府尹韩维韩大人求见。

陈升之眉头皱了一下,烦躁地说声:“让他进来吧。”

韩维进来。

陈升之收捡起案上文牒奏章,让了座,问道:“韩大人此来,有何要事?”

韩维回道:“下官此来,想请丞相帮个忙。”

“何忙?”

“丞相可能已听说了,就是济阳郡王的侄子曹旦打伤人一事。”

陈升之一听,内心更是发怵,只得勉强说道:“嗯,那事怎样啦?”

“丞相,曹旦打伤人,事情虽是发生在开封府的地界,但曹旦本人是京官,又是济阳郡王的亲侄子,自然算是国戚,既然国戚打伤了人,这案子就该由大理寺审理,怎能推到我开封府呢?”

陈升之皱了皱眉头,问道:“韩大人的意思是——”

韩维道:“王参政与大理寺卿许遵的关系历来不错,下官想请丞相出个面,对王参政说一声……”

原来只是要他陈升之劝说王参政去说服大理寺接案,并非要他亲自处理,于是笑道:“谁不知韩大人与王参政是‘嘉佑四友’,你去找王参政岂不更好?”

韩维道:“我与王参政虽是好友,可他脾气倔强,老朋友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下官找他还不是白费了口舌?”见对方点头,韩维更是哀求道,“能为本官帮忙的,现在唯有丞相您了。”

陈升之想:只是要本官卖个人情去找王介甫,这有何难?于是说道:“行,待王参政上衙,下官对他说说便是了。”

韩维刚走,门吏又报,说济阳郡王驾到。

曹旦自打伤了人,撕毁了帐册,急找到伯父曹佾,诉说了情由。曹佾听说朝廷竟敢登记曹府的财产,自是吃惊不小,心中怨恨,想:“自古以来只登记百姓的家产,哪有登记官员家产的道理?这还了得!”

曹旦这小子不学无术,除了擅长巴结、耍横使野外,新皇登基时看在济阳郡王的面上,荫补个“试衔”,曹旦自不心甘,事后一次次找到伯父曹佾,曹佾几经活动,终究为他谋到判尚书省户部事一职。现见侄子哭得伤心,曹佾想到新法连官员的家产都敢登记,那当官的还有什么隐私可言?觉得这个闸门是绝对不可开启。想罢,曹佾便将侄子安抚一番,自己匆匆来到中书。

听说济阳郡王到了,陈升之急忙迎出,说罢客气话,迎回本厅看坐。

曹佾坐下后问道:“陈大人,听说你们中书又搞什么家产登记可是?”

陈升之回道:“王爷,是有此事。”

曹佾又问:“听说你们这次连官员府上的赀产也在登记,可有此事?”

陈升之又回道:“此事皇上那天早朝时已说得清楚,王爷定是听说过。”

曹佾很不满意此等回答,说道:“本王已好久不上朝了,哪知皇上说了些什么?”稍停又问,“如按你们中书的条规,此次登记家产打伤了人,该如何发落?”

陈升之变得口舌迟钝,结结巴巴地回道:“那、那,那按大宋的律法,既便轻者也是要坐牢的。”

“什么?坐牢?”济阳郡王 “噌”地站起,指责道,“这打伤人难道是我侄子的过错?”

陈升之连忙回道:“律法规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中书是无法更改的。”

曹佾狡辩道:“这事如有错,也是你们中书之错。如果你们中书不搞什么免役法,不到我侄子府上去登记什么赀产,他的手下会打人吗?现在你们竟还要处置我那侄子?本王看你们这些官也是越当越糊涂了!”

陈升之一震,只得低声轻语地说道:“王爷息怒,此事待升之仔细想想,总会找个万全之策的。”

曹佾见陈升之如此说,便说道:“既然陈大人这么说,本王爷就看你能找个什么万全之策了?”

曹佾走后,陈升之木人一般伫立在值房,当公案上那叠文牒奏章与济阳郡王的话再次映入眼帘及贯入耳内时,他竟喃喃自语地冒出一句:“这个宰相真的不好当呀!”

陈升之苦苦地想了三天三夜,这晚来到自家书房,研墨铺纸,提笔写道:

“臣升之启:天下之大,唯孝为先。家母身染沉疴,室少亲人侍奉,臣恳请回家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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