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敦敏、柴贵友几位好友看过石越的诗词,都大赞当朝又出了一位大诗人、大才子,但石越心里明白,仅凭这点模仿之作,终难达到辽主要求他尽快打入南朝上层的目的。焦躁之余,他又想到在金云儿那里见过的那部价值连城的《古论语》,心想:“如能将那部古籍弄来,同样将里面内容改头换面,变为已有,再与自己‘创作’的诗词一并宣扬出去,到那时,我这‘奇才’的名气岂不更大,影响岂不传得更远,甚至能在南朝产生一时的轰动?果能如此,还愁我石越这名字不会传进南朝宫廷?只要传进宫廷,就不愁传不进南朝皇帝及那些文武大臣的耳中,只要到了那一步,打入南朝上层岂不……”
主意打定,石越这天穿戴整齐,带了银两,瞒着桑家,又去了碧云轩。
金云儿自那次见到石越,见他生得魁伟潇洒,且说话处处疼人,更是弄得芳心荡漾,神魂颠倒,难能自已。虽说石越后来又来过几次,但总觉得次数过少,且相处的时间也过短。没有亲人孤寂过久的金云儿每次总想留石越在她处多呆一会儿,哪怕是多听一支曲儿,听听这位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情愫忒纯忒深的女子对他是何等地真心爱慕。但终究没有。石公子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金云儿悔恨自己脸面太薄,每次想挽留却又难以启齿,只得眼睁睁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极其痛苦地将那刚被挑引起的怦怦而动甚至已微微陶醉的心儿一次次强行按捺住,让那痴恋的苦水慢慢地去浸蚀甚至是噬咬她那颗爱慕的芳心。往日在房里看书,每当听到窗外楼梯或是走廊有“嗵嗵”的脚步声,或是老妈妈那“姑娘,来客了”的叫喊声,虽然不是来她处,也不是叫喊她,但她还是厌恶极了,就背转身,用两只纤指塞住耳朵,继续看她的书。现在不行了,无论是心不在焉地看书,还是将一番心思付于瑶琴之中,只要听到室外的脚步声或是老妈妈的叫唤,她都会神经质般地放下书本或是停止拨动琴弦而侧耳静听,听那脚步是否向她这边走来,或是老妈妈是否在叫她金云儿说是石公子来了——如是那样,她定会飞跑到门边,拉开门闩,或是跑到窗前,将窗帘掀开一条窄窄的缝儿,借那缝儿觑外面来人是否果真是她企盼已久的人……可是一次次都是失望而返,使她再也无心看书或是抚弄瑶琴了。
这天,老妈妈又在楼下叫喊了好多次,楼梯那儿也有好多走动的脚步声,金云儿狠了狠心,决心不再理睬那些声音,害怕理睬了,假如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儿,反倒给自己平添了无尽的烦恼。“唉,还是看书吧。还是像往日没见过石公子那样,静心地看书,静心地抚琴,以此打发奴家孤寂的人生。”
金云儿的爹爹是一位视书如命的学究,因为年轻时漂洋过海走南闯北,不仅做着海外生意,更是收藏到很多古今中外的奇书。这其中一部《古论语》,据说是汉武帝有个叫刘余鲁恭王的弟弟,他一生喜欢建造宫室,有次想毁掉孔子的旧宅以扩大自己的宫室。敲墙时,听到墙中有钟磬琴瑟之声,于是停下毁墙,沿着墙壁四处寻找,不曾想,竟在墙壁中得到一部古文经传。此经传全是古代文字,一般人无法识得。这部书就是后人考证出来的那本《古论语》。金学究自得到《古论语》这部书,就视如己命,去世前,将这部《古论语》及所有珍藏的中外书籍——交由女儿金云儿保管,并再三嘱咐这些藏书是如何珍贵,是如何价值连城。
金云儿这天正在阁房读到《古论语》中“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时,有人敲门。
金云儿以为如往日一样,是自己那企盼的心情作祟,错把他处的敲门当成了自己处,也懒得理睬,继续读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笃笃。”又是敲门。
金云儿继续读下去:“君子所贵乎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
“笃笃笃,笃笃笃。”
这次听得真切了,确实是在敲自己的阁门!
金云儿还以为是谁个孟浪哥儿敲错了门,停住读书,轻声问道:“谁呀?”
“姐姐,是我,石越呀。”
“石公子?”
“是的,姐姐,我是石越呀!”
金云儿不再犹豫,“噌”地站起,本想将书放到桌上,不曾想放在了桌边,嗤溜一声落到地面去了。金云儿哪顾得拣起,早已快步到了门前,开了门,果见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儿站在面前。终究是书香门第出身之女,虽是激动,但仍装着平静地莞尔一笑,温存地问道:“石公子几时来的?”
石越欠身施过一礼,说道:“已到一会儿了。”接着微带抱怨道,“姐姐,我已敲过三次门了。我知道姐姐定是看书看得入了迷,没有听见。”
金云儿脸上顿时泛起两片红云,编着谎儿说道:“奴家只顾了看书,真的没听见。”就急急闪到一旁,欠身示意道:“石公子请进。”
石越进了门,刚刚落座,“大茶壶”张安前来为二人斟了茶,说声:“二位慢用,小的在外面侍候。”说着,倒退着出了门,顺手将阁门掩上。
金云儿那 “突突”蹦跳的心儿早已搅得她有些晕醉,连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请问姐姐,子明上二楼时,听那房内有人吹箫,竟吹得一位姐姐泣不成声,不知何故?”
金云儿叹息一声,说道:“那女子叫银盏儿,是奴家的一位好姐姐。听姐姐说,那吹箫的官人很有来头,极有可能是位王爷。”
石越“噢”了一声,正想追问,这时看见那本脱落在地的古籍,一阵惊喜,立马起身拣起,见那书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古论语》,急忙用袍袖轻轻在封页上掸抹几下,翻动几页,见了书里的内容,更是惊讶,暗想:“子明一定设法得到此书,得到此书便可仿着写出一部新书,只要写出新书,就不愁我这‘奇才’的名气传不出去!”想着,竭力按捺住心中“突突”的跳动,就想张口索要。
石越终究非同一般人物,自我控制能力极强,遇事从不盲目。“这见面才几次,就向人家索书,人家会如何看我石越?”想到此,石越又冷静下来,微笑着说道:“姐姐真乃当世的才女,这样的书也读得进去!”
金云儿微微一笑,道:“奴家整日闲着无事,这才……”话刚出口,觉得说得欠妥,又改言道,“此书是爹爹去世时,嘱咐奴家好生保存,不得丢失,所以时常拿来翻阅,也算是对爹爹的一份念想。”
石越听了,装着惊讶,问道:“姐姐,子明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金云儿立马道:“石公子还有何话不好问的?”
石越问:“令尊大人是何时仙逝的?”
金云儿叹息一声,蹙眉说道:“家父仙逝已十一年了。那时奴家还住在江南鄞县,家父不仅是位商人,也是个视书如命的读书人,这本《古论语》就是他最爱看的古籍之一。”
“家父得的是何病?”
“奴家五岁那年,家父正在读书,不料一阵头晕,瘫倒地下,待叫来郎中,已不治而去了。”说着,金云儿已是泪水潸然。
石越有些慌乱,连忙取出帕巾替金云儿拭去泪水,歉疚道:“子明不该提起姐姐的伤心事。子明该死。子明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