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刘武周兵起马邑,一路杀将而来,现已攻占汾阳宫。太原留守李渊获此消息,内心不禁有些儿惊慌,连夜将心腹裴寂请来府内共商对策。
裴寂端坐于李渊面前,神情泰然自若,无丝毫慌乱之色。默然半晌,李渊开口问裴寂如何抵御贼寇刘武周。裴寂装着没听见,自顾执杯缓缓啜饮。良久,他方轻声呵呵一笑道:“刘武周此时攻占汾阳宫,并非祸事,实乃前来助唐公您呀。”
“何出此言?”李渊目光里闪出丝诧异,默然片刻又道,“请裴监讲讲其中道理吧。”
“唐公不是在为募兵发愁吗?”裴寂依旧含着笑说,“现在刘武周占据汾阳宫,唐公您便理由大力募兵,以扩充军备,增强实力。唐公,您说刘武周是不是在帮您呢?”
“真是天助我也。”李渊听裴寂这么一说,不由心花怒放,纵声笑道,“本公正愁找不到募兵的理由,想让刘文静冒险伪造皇上手谕募兵呢。如今看来,不用为难他了。”
“此乃唐公洪福啊。”裴寂不无献媚地说,“唐公乃真命天子,上苍自然会处处暗中助您。”
李渊笑而不语,执杯饮茶,一脸若有所思,像在思谋着什么。许久,他方略有迟疑地说:“只是这募兵之事干系重大,按律得向皇上禀告。如若由本公定夺,不知会有人反对否?”
这时,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的李世民语气坚定地答句:“大人为留守,大权独揽,谁敢有异议。”
“是呀,唐公乃皇亲国戚,身居国公,又有虎符在手,谁敢多言。”裴寂应声道,“且唐公平日爱兵如子,德孚将帅,情动士卒,遍观众将士,谁不亲近唐公,谁不服从唐公?”
“裴监,你言过其实了。”李渊眼珠子一转,缓缓把脸绷紧,“本公自知将士多归心于我,然则也有……”
“唐公指的该是王威、高君雅二人吧?”裴寂接口说,“是呀,他们俩是皇上的人,自然与唐公不是一条心。说直点,王、高二人就是皇上派来监视唐公您的。他们可是皇上的心腹大将,唐公是得处处提防着点好。”
“此二人皆为鼠辈,量他们也翻不起风浪。”李世民颇为不屑地说,“他们胆敢造次,必惹杀身之祸。”
其实,李渊此时心里想的跟儿子李世民嘴上说的不无二致。他正在考虑着如何铲除这两个眼中钉,以免坏了自己的大事。然而,他并不明言,反倒严肃认真地教训起儿子来:“王、高二人乃为皇上心腹大将,深得皇上赏识,岂是平庸鼠辈小小年纪,不谙世故,大吐狂言,目中无人,以后怎能成大事?”
“父亲大人教训得对。”李世民连忙赔罪,态度恭敬,内心却有几分不服。
“唐公说的好,凡事得谨慎从之,如此方能万无一失。”裴寂瞅着李世民,怪怪地笑了一笑,接着说,“王、高二人身为副留守,手握一定兵权,自有一些亲信。为此,我们得高度重视他们,想办法消除他们的威胁才是。”
“智者多虑,裴监,你就是本公的智多星哪,有你在,本公无忧矣。”李渊沉吟着说,“请问裴监,接下来本公该怎么做才好?”
“唐公,我以为先召集众将庭议,看看王、高二人的态度,然后再作定夺。”裴寂答道,“唐公,你以为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李渊伸手轻拍了下几案,赞成裴寂的建议。
接下来,裴寂又陪着李渊就天下时局纵谈了番,然后才起身告退。
次日,李渊于营帐中召集将领僚佐商议募兵讨贼一事。大帐内,李渊神色威严地端坐于首位,他左边是一身盔甲、威风凛凛的武将,右边是纱帽布袍、温文儒雅的文官。此刻帐内寂然无声,气氛肃穆。大家都深知李渊的秉性,其为人仁厚、温和,然治军极严,不允许任何人于营帐之中嬉戏喧哗,否则必按军法处置。
李渊目光威严地扫了圈肃立于两侧的文武官员,方沉声问道:“各位都知道,贼将刘武周已占据汾阳宫,现今形势十分紧急,不知诸位有何退敌良策?”说完又将眼睛移向近旁的晋阳宫副监裴寂。
裴寂会意,赶忙拱手答道:“在下以为当务之急是募兵,以增强我军的实力。”
话音未落,另一侧就响起了一个粗大的声音。李渊不由得将眼睛转了过去,瞧见对方是副留守王威,心中便有些不痛快。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透射出一股冷峻与厌恶。沉默片刻,他两眼紧盯着身材中等、形容丑陋的王威,冷着声缓缓问:“王将军为何反对募兵呀?”
“刘武周不过一盗贼,且兵不过万,哪是我等对手。”王威颇为傲慢地回答道,“唐公,在下以为以现有的兵力对付刘武周绰绰有余,故而不必大举募兵,徒增开支,浪费军饷。”
“王将军,您过于自信了吧。”长孙顺德扭头瞥了眼王威,冷笑一声说,“这刘武周原是位猛将,颇有智谋。如今兵连突厥,手下将士个个弓马娴熟,骁勇善战,哪是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呀?”
长孙顺德又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刘弘基,颇具意味地微微一笑。
“长孙大人的忧虑不无道理。”刘弘基会意,立马附和道,“刘武周决非等闲之辈,万不可轻视。再者,太原四面皆为劲敌,尤其是突厥屡屡犯我边境,大肆掠夺女子财物。仅凭现有军力实难应付,故得尽快募兵,以加强我军兵力,如此方能无忧。”
“刘将军说的对,眼下我军正处在盗贼和突厥的围攻之下,大小战斗不下十余起,兵力有所损弱。倘若不募兵以充实,实难抗敌。”稍顿,段志玄扫了眼在座同僚,语气急切地补上句,“各位将军,情势危急,望能遵从唐公之意。”
这时,帐内上空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一边频频点头表示支持唐国公的征兵主张。
李渊见此情形,大喜,那张一直紧绷的脸庞上禁不住掠过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意。当他的眼光落到一言不发的副留守高君雅面部时,面色一变,神情冷峻地问道:“高将军,你对募兵一事有何高见,请说说吧。”
高君雅与王威同为隋炀帝的亲信,肩负着监视李渊的一举一动,对李渊自是心存戒备,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这募兵扩军可是件大事,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便显得格外敏感。高君雅虽长得五大三粗,貌似鲁莽,可心却细着呢。因此,他对李渊突然提出的征兵之事,心有疑虑。再加上他的盟友王威坚持反对,他自然不会同意此事。不过,他为人圆滑,不似王威那般率直,因而当李渊直问他,高君雅便面带微笑,含糊其辞地回答道:“在下以为唐公所言甚是有理,只是……这事不急,过段时间再作商议也不迟。”
“谁说不急!”刘文静怒视着高君雅,大声反驳道,“现今刘武周已占据汾阳宫,若不立即募兵反攻,用不了几天,刘武周定将长驱直入,攻占晋阳,乃至整个太原,到时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因此,募兵是必需的,而且刻不容缓。”
这时候裴寂领着刘政会、王长谐、窦琮等一班人和着刘文静一道反击高君雅的搁置再议,力陈即时征兵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由于庭议中绝大多数人都站在唐国公一边,王威和高君雅见自己身陷孤立之中,也就不好多发异议了。
李渊见形势大好,心中自是欢快。他捋了捋长及胸襟的髯须,微微一笑,接着又目光犀利地射向一旁的王威和高君雅二人,沉声说道:
“贼将刘武周占据了汾阳宫,而汾阳宫乃皇上的离宫,倘若我等不能把刘武周从汾阳宫赶出去,在座各位都得受到皇上严惩,定当诛灭九族。本公死不足惜,只是不忍害了诸位将军哪。”
“唐公一向厚爱我等,实乃情深义重。”裴寂动情地说,“现今唐公身处危难之际,我等岂能袖手旁观,不为唐公排忧解难?若此,岂不是有负唐公厚爱!再者,这也关系到在座诸位大人的身家性命。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唐公想方设法救我等,让我等免受灭门之灾,我等有何理由不按唐公说的去做?请诸位仔细想想吧。”
在座的将佐们听李渊和裴寂这么一说,感到事态严重,深为自家性命担忧。就连高君雅内心也不由感到一阵害怕,他猛地抬起眼,凝视着李渊,迟迟疑疑地问道:“那……唐公,我们该如何才能将刘武周赶出汾阳宫?请唐公明示!”
“刚才唐公不是已经说了募兵,你没听见?”刘文静睁眼瞪了下高君雅,接着又高声强调句,“为今之计,就是立马募兵,以增强我军实力。如此,我们方能打败刘武周,解汾阳宫之急。”
高君雅瞟了眼身边的王威,支吾着说:“可这募兵是大事,得向皇上禀报……”
李渊脸一沉,一字一顿地答道:“不错,朝庭用兵行止进退皆需向皇上禀报,受皇上节制。然今贼人在数百里之内,江都在三千里之外,加以道路险要,还有其它盗贼盘踞。如果派人去江都禀报皇上,会不会给盗贼杀掉暂且不说,就算能平安到达江都,来回也需半月。如此,岂不延误了军机?到时谁来担待此罪责,你们说!”
李渊微微侧过脸庞,目光冷冷地逼视着一旁的王威和高君雅,在他俩面部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高君雅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睑,似乎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而王威并无惧色,拿眼迅速扫了下正襟危坐于首位的留守,嘴角边露出丝冷笑。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李世民忽然朗声说道,“况且如今事情紧急,来不及向皇上禀报,一切就由唐公作主。”
“是,一切由唐公作主。”段志玄、刘弘基、长孙顺德等人纷纷表态,声如洪钟,响彻营帐之内。
对此,李渊十分满意,神情肃穆的面庞上竟掠过一丝笑容。他瞅着忠于自己的将佐们好一会儿,然后把眼光转向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沉声问:“王将军,高将军,你俩可是皇上钦点的副留守,我不敢不听你们的意见。对方才诸位所言,你们以为如何?”
高君雅斜了眼身旁的王威,见他板着张脸不吭声,思忖了下,才回答李渊:“唐公是这儿的最高统率,又是宗亲贤士。倘若真能平定盗贼,为皇上解忧,那专权独断也没什么不可以,嘿嘿!”
听了高君雅这话,李渊的面部肌肉又松弛了些。接着,他又侧目盯着王威问:“王将军,你也该表表态,请说吧。”
王威素来与李渊不和,自然不会赞同他的主张。然而,当他环视四周,发觉所有人对李渊的提毫无异议,连高君雅也不反对。王威明显感到自己孤立无援,独木难支。他在心里叹口气,然后无奈地答句:“既然在座诸位都同意唐公的主张,在下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切就照唐公所说的办好了。”
说完,王威转身悻悻地离开。紧接着,高君雅也迈开大步跟着王威向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营帐外走去。
李渊眼瞅着王威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沉默片刻,他郑重其事地向文武官员们宣布自己的决定,神情肃穆地说:“好,既然在座诸位都无异议,那就马上募兵吧。”
随后,李渊命令李世民、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段志玄、殷开山等人奔赴太原、西河、雁门等地征兵。凡年龄在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皆为征兵对象。
由于李渊在太原一带根基很深,颇得民心,因此李世民等人征兵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所到之处,应者云集,不出十日就招兵万余人。
对此,李渊十分满意,一边督促李世民继续大力征兵,一边秘密派遣自己的亲信窦琮去河东将儿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召回太原,同时又派王长谐联络女婿柴绍,令他做好起兵反隋工作。
经过一番周密布置之后,李渊心里就踏实了不少。不过,他对王威和高君雅这两位副留守仍旧心有顾虑,担心他们从中作梗,坏了自己的大事。因此,他一面派心腹密切监视着王、高二人的一举一动,一面思谋着铲除祸害的计谋。
不得不承认李渊确是深有城府、老于谋算,洞察人心,对王、高二人的判断一点也没错。这段时间,王威察觉到李渊大肆募兵,集结部队,感到有些儿不对劲。于是,一日晚上王威请高君雅到自己府上叙谈。两人先是说了阵无关宏旨的闲话,接着王威敛去面上的笑容,小眼睛注视着坐在书案对面的密友高君雅,神情凝重地轻声问道:“君雅,这几天你没觉察到我们周围的空气有些异常吗?”
高君雅举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中,两只三角眼钉在王威的眼睛上,迷惑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糊涂哪。”王威接着说,“你看自从唐公决定募兵以来,李世民等人四处招兵买马,日夜操练。”
高君雅略一想,风轻云淡般答道:“依我看,唐公这样做是为了集中兵力攻打刘武周吧。”
“你真这么认为吗?”王威目光狐疑地注视着高君雅,随即兀自摇摇头说,“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唐公大量募兵,集结军队,怕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高君雅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直瞅着一脸沉思的王威,突然从大嘴巴里蹦出句,“难道唐公要谋反不成?”
“正是。”王威很肯定地答道,“时下天下大乱,群情汹汹,能有几个忠臣?皇上派你我随唐公来太原,其目的就是要防范他造反。如今看来,皇上真是英明,他对唐公的猜疑是完全正确的。我敢肯定,唐公近来的种种举动就是想图谋不轨。”
高君雅听王威如此一说,也开始怀疑起李渊心存异志,欲举兵起事。他内心不由生出一股愤恨,同时又感到一阵恐惧。他太了解李渊的实力,清楚只要他肯举兵,就一定能威震天下,自己和王威是无法与之相抗衡。到时候若不归顺李渊,必定死路一条。默然思忖了好一会儿,高君雅方举目望着神色凝重的王威,低声问道:“唐公果要谋反,那我们该如何才好?你素来足智多谋,快想个万全之策吧。”
“唐公老谋深算,加上手下将士对他惟命是从。若他真举兵造反,那你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王威心怀忐忑地说,“唐公明白我俩是皇上的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到时他肯定不会饶过我们。如此,你我就只能做他的刀下鬼了。”
“那……”高君雅一听,变了脸色,迟迟疑疑地说,“那我们不如投靠唐公好了,指不定到时还能做宰封侯,荣华富贵呢。”
“君雅,真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种话,哼!”王威声色俱厉地斥责道,“士可杀不可降!如果真这样做,对得起皇上对我俩的信赖与厚爱吗?我们宁可被李渊碎尸万段,也不能背叛皇上,伙同李渊谋反。为人臣者,无论何时都必须忠于君主,明白吗?”
高君雅给王威一顿教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说:“这我知道,可……”
王威瞧见高君雅那副窘态,不禁微微一笑说,“李渊虽厉害,可你我也并非无能之辈,岂可容他任意宰割!只要我们同心戮力对付李渊,到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说到后头,王威的大黑脸上透出一股充满必胜的信心。这使得高君雅心神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他两眼闪着光,轻声问道:“我知道你智谋过人,必定是腹中早有良策对吧?”
“没错。”王威颇为自负地说,“君雅,不瞒你说,我早就看出李渊有不轨之心,故而常思谋对付他的办法。”
“那你想到什么好计谋,能把李渊置于死地吗?”高君雅迫不及待地问,“王将军,请快说出来吧。”
王威抿了口茶,答非所问道:“当下久旱不雨,百姓翘首祈盼天降大雨,以滋干涸。”
高君雅疑惑地盯着王威的眼睛问:“这跟对付李渊有什么关?”
王威逐字逐句地答道:“李渊向来以爱民如子自居,倘若我俩向他提议进晋祠祈雨,你说他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高君雅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问,“你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把李渊杀掉?”
王威阴阴地笑了下,提高嗓音说:“对,这就是我的妙计,你以为如何?”
“很好!”高君雅兴奋地说,“我想,到时我们选数十精兵将晋祠团团围住,量李渊也插翅难飞了,哈哈!”
言罢,高君雅仰起紫红色的大圆脸,纵声大笑。王威也为自己的计谋而得意,禁不住也跟着高君雅放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格子红纸窗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王威不由一惊,警惕地叫了声。紧接着他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叉开两腿朝门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似在小跑。很快他便一手推开了格子门,探头往外张望。回廊处漆黑一团,什么东西也没有,更别说人影儿了。王威目光警觉地搜寻了会儿,没发觉异样,便疑疑惑惑地重新关上了门,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高君雅瞧着仍然有些紧张不安的王威,细声问道:“看见什么没有?”
“没有。”王威困惑不解,喃喃说道,“可我刚才明明是看到窗纸上有个影子,怎么一下子就什么也不见了,真是见鬼了!”
“我怎么就没看见呢?”高君雅放松心情地笑道,“嗯,估计是你过分紧张了吧。”
“事关重大,你说我能不紧张,不小心吗?”王威轻轻吁了口气说,“你可得处处小心,千万别把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否则你我必死无疑。”
“放心吧,我一定谨慎行事。”高君雅正色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我敢不守口如瓶,慎而又慎吗?王将军,您尽管放心,我决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好,你能这样,那我就放心了。”王威伸手拍了拍高君雅结实的肩膀,然后心情轻松地跟高君雅继续谈别的事情。
快到深夜了,高君雅方才起身告辞,踏着条黑乎乎的花园小径,朝自己的住处疾步走去。
时值夏日,天气颇为炎热。当晚李渊领着裴寂、刘政会、长孙顺德等一班亲信密友在自家府邸的后花园纳凉闲话,说到兴奋处,不由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这是政事之余难得的轻松与愉快,对李渊来说更是如此,因为他几乎日日夜夜殚精竭虑,谋划起兵反隋建帝业之事,极少有时间陪各位同僚谈军政之外的事情。
然而,就在众人欢声笑语之际,一位中等个儿、身着面袍、五十开外的男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身在王威帐中的刘世龙。他见到唐国公李渊,弯腰深深一拜,然后趋步上前,附在李渊身边耳语了几句。李渊当即变了脸色,表情凝重而又颇含愠怒,他没想到王威居然敢对自己这个堂堂国公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沉默了许久,他方起身,拂袖朝屋内大步走去。
刘世龙为了不让王威对自己产生怀疑,当下便向唐国公拱手告辞。出了府,他迎着清凉的夜风,匆匆忙忙往自己的住处赶去。
裴寂见李渊神色不对,心生疑虑,当即尾随李渊一道进了厅堂,然后一同进了烛光摇曳的书房。
李渊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一边请裴寂就座。裴寂道声谢,弯腰在李渊对面的凳子上坐定,默然会儿低声问道:“方才唐公勃然变色,不知是何缘故?可否对裴寂透露一二,也好让裴寂为唐公分忧。”
李渊仍旧不言语,面色益发阴沉。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忍住气说:“王威、高君雅这二贼欲设计害本公。”
“什么?”裴寂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旋即又猜测道,“方才刘世龙对唐公说的,莫非就是此事?”
“正是。”李渊答道,“好在本公早把刘世龙安插在王威身边,不然过几日本公就成了刀下鬼了。”
接着,李渊又把王威设计将自己骗到晋祠祈雨借机刺杀一事告诉了裴寂。裴寂听后,半天没吭声。李渊便急着问:“裴监,你说本公该如何才能躲过此劫?”
“唐公乃真命天子,有神灵护祐,命当不绝。”裴寂感慨道,“量王威、高君雅等鼠辈也不能伤唐公一根毫毛,反倒是自投罗网,命丧黄泉。”
这时,李世民、刘文静、刘政会、长孙顺德等人一同跨进了李渊的书房。李世民听说王威设计于晋祠杀害父亲,顿时气得哇哇直叫,要领兵夜袭王、高二府,砍下他们的狗头。李渊见儿子如此冲动,不免当众批了他一顿。李世民自知犯下过错,连声向父亲认不是。
刘文静见状,赶紧替李世民说好话:“二公子少年老成,且有雄才大略,非同寻常。方才之言不过是公子出自一片孝心,为唐公担忧而已。”
裴寂斜了眼刘文静,又瞅着李世民,胸有成竹地说:“二公子不必忧虑,裴寂自有良策。”
李世民急不可待地问裴寂:“裴大人有何妙计,请快说吧。”
裴寂却不急,他瞧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接着又将目光转向靠在椅背上仰头沉思的李渊,语气轻蔑地说:“王威、高君雅这等鼠辈真是自不量力,竟敢加害唐公,哼!唐公,您勿忧,只须裴寂略施小计,教他俩乖乖送头来见唐公。”
“裴监,你可是本公的智多星呀。有你在,本公岂能有忧?”李渊忽然呵呵一笑,朗声说道,“在座皆为本公亲信,但说无妨。”
裴寂环视了圈众人,略作考虑,然后就把自己的计策对大家简明扼要地说了通。大家听后,纷纷称妙。李渊也频频点头,沉吟会儿就面带笑容对自己的心腹们说:“好,既然各位都以为裴监的计谋可行,那就依计行事吧!”
说完,李渊又呵呵地笑了一笑,接着又心情极佳地与众位亲信议了好长一段时间,将行动计划周密地布置了一番,方才散去。
次日,公堂上王威和高君雅二人向留守李渊提出为民祈雨一事。李渊以为这是造福于民的大好事,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他俩的建议。王、高二人见李渊应答了自己的请求,心里乐开了花。这真是天助我也!王威在心里欢快地叫喊着,可面部表情依然沉静而严肃。李渊扫了他一眼,在心里冷冷地笑了声,然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跟自己的副手商谈军务。
不多时,王威和高君雅步出衙署。立在洒满阳光的门外,他们彼此会心地笑了笑,然后沿着石径朝王威的府邸快步走去。他们正急着商量在晋祠周围暗伏军士刺杀李渊的具体方案。王、高二人的势力虽远不及李渊,可也有自己的一伙死党。他们就想利用这数百人干掉自己的死对头李渊。
回到府中,李渊把李世民叫到身边,与他谈论王威之事。李世民听说王威、高君雅这两贼人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便向父亲提议立即行动,以便先发制人。李渊考虑了下,就点头同意了儿子的建议,随后又差人把裴寂、刘文静、刘政会、长孙顺德等人请来,一块共商对策。
没过多久,裴寂、刘文静等人从各个方向会聚到李渊的书房,为他策划行动方案,并一致决定第二天将计划付诸行动。李渊认为众人言之有理,略加考虑就拍板了。对此次重大行动,李渊心里有数,相信一定能马到成功。不过,他处事谨慎,再次叮嘱各位务必倍加小心,千万不能让对方觉察到任何蛛丝马迹。言毕,李渊便请各位同僚回去做精心准备。于是,大家纷纷起身告辞离去。只有裴寂依旧留在李渊身边,继续商讨举兵大事。
李世民别过父亲,便领着刘文静、长孙顺德、段志玄等人往自己的军营赶去。步入营帐中,李世民端坐于案前,同刘文静、长孙顺德、段志玄、刘弘基商谈调兵埋伏之事。李世民虽年方十九,然聪明英武,颇有谋略,尤其在军事上已显出非凡的胆识与智谋,因此大家对这位年轻的将领打心里就佩服,乐于听从他的调遣,并且紧紧追随着他。特别是刘文静,他看出这位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有济世之才,王者之风,堪比汉高祖、魏太祖,日后定能成大事,为此与李世民结成深交,并成为他的心腹。
在议事中,李世民虚心听取了大家意见,之后作出决定,由他和刘弘基、长孙顺德、段志玄一道带兵埋伏在晋阳宫城外的隐蔽之处,事发之时捉拿王威和高君雅二人。商议完毕李世民就指示刘弘基、段志玄、长孙顺德三人回军营调兵遣将,自己也积极做各项准备工作。于是,当天深夜,李世民领着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将士摸黑在宫城外的树林里埋伏好。
第二天早晨,王威和高君雅二人如约上衙署与李渊商定祈雨一事。李渊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王威,一边不时侧目朝阳光明媚的门外瞅瞅,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就在他心头焦急的时候,刘文静领着刘政会从门外走了进来。刘政会高高立在堂中间,高声对李渊说有密状要告。李渊没吭声,只拿眼看了看王威和高君雅。王威先是莫名一怔,紧接着粗声粗气地命令刘政会把状纸递给他看。刘政会却拒绝道:“所告发的是副留守的事,只有唐公才能看。”说完恭恭敬敬地将状纸递到李渊手上。
王威高君雅听后,不由惊怔了片刻,旋即又彼此交换个眼色,一脸茫然与惶惑。
“难道有这种事?”李渊佯作吃惊地说句,一边伸手接过刘政会递上来的诉状。
看罢,李渊一拍桌案,勃然作色,指着面前的王威和高君雅厉声喝道:“王威,高君雅,你俩胆大包天,竟敢暗中勾结突厥入侵大隋,该当何罪?”
高君雅被李渊这么一呵斥,整个人都惊呆了,面色刷地发白。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两眼直望着坐在一旁的王威。
此刻,王威也被这始料不及的突发事件震懵了,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矢口否认道:“这根本就是诬告,陷害忠良。我和高将军乃朝庭重臣,皇上心腹,岂能做出勾结突厥、祸害国家的勾当?”
“对,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脏陷害我和王将军。”高君雅紧跟着王威大声冲李渊申辩,满脸的愤怒与惶恐不安。
“胡说,这白纸黑字,哪能有假?”李渊声色俱厉地呵斥句,接着又转向刘政会,“刘大人,请把状纸拿给王、高二位将军过目。”
话音未落,刘政会上前一步,从李渊手上取过状纸,一转身把状纸交到高君雅手里。
高君雅看着看着,额头上就不由得直冒冷汗,捧着状纸的手也微微抖索起来了。一会儿后,他又把状纸塞到王威手中。
王威故作镇定地仰头读着状文,那一行行如尖刀直刺心窝的文字令他内心充满惶恐,脸色发青。
李渊目光威严地逼视着王威,厉声说道:“铁证如山,岂容抵赖,赶紧从实招来!”
这时,王威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反倒出奇的冷静。他两眼怒视着李渊好半天,忽然指着李渊吼声:“你等谋反,要杀本将军,故意设计诬陷我。”说罢狠狠将状纸扔在地上。
“把这两个反贼给我拿下!”李渊声如巨雷般向手下下令。
“谁敢!”王威嗖地一声从腰间抽出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指着众人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一边往敞开的大门处移动。
与此同时,高君雅也拔出佩刀,目光凶狠地逼视着自己的敌人。
堂中大都是文官,他们看见王、高二人凶神恶煞、殊死一搏的架式,脸上不禁显出惊慌之色,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有刘文静和刘弘基两人镇定自若,他们随即拔出自己的剑,准备跟王、高二人较量一番,最好将他们制服。然而,刘文静顾及到李渊的安全,怕刀光剑影中伤了他的性命,也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王威和高君雅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不过,他并不感到沮丧,因为在裴寂的计划里并没有赋予他这项使命。当转过身面对李渊时,他发觉李渊的嘴角边浮出丝满意的笑。他也对李渊会心地笑了一笑,然后收剑入鞘,和着刘政会一道陪李渊谈笑风生,一边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王威和高君雅逃脱李渊的手掌,准备返回军营攻打李渊,因为晋祠刺杀一事已宣告失败。他们快步走到马厩中,牵出自己的坐骑,飞身上马。他俩策马往大路方向飞奔而去。快到拐弯处时,忽然一声断喝,一队人马杀将而出。高君雅猛一抬头,发现李世民手握长槊,威风凛凛地坐于马上,不觉心惊胆战。然而,他深知只有一搏,方能拼出条活路来。于是,高君雅拔刀欲与李世民大战。然杀鸡焉用牛刀,长孙顺德见状,拍马飞将过去,舞刀与高君雅战。与此同时,王威也举剑大战刘弘基。在他们四人刀来剑往地厮杀之际,李世民指挥着众将士,将王、高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几回合过后,高君雅渐感力不从心,又看见自己被杀气腾腾的士卒们层层包围,心里头不禁一阵慌乱,马一错脚,刀一虚晃,便给长孙顺德弯腰一把揽了过来。几分钟过后,王威也败在刘弘基刀下,做了俘虏。
李世民押着王、高二人直奔晋阳宫,不一会儿便来到李渊面前,将五花大绑的俘虏交由父亲处治。
李渊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痛斥了王威和高君雅一顿,然后吩咐李世民将他俩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李世民亲自押着王、高二人,走出公堂。
抓获了自己的异己,李渊心情奇好,他靠在椅背上,继续跟裴寂等人叙谈。李渊握着裴寂的手,由衷地说:“裴监,本公有你真乃齐天洪福啊!你妙计一出,王、高二人就束手就擒,大事成矣。”
“此乃天意,非裴寂之力。”裴寂谦逊地笑道,“唐公乃真龙天子,自有神人相助,刘世龙便是。”
“是呀,本公定当好好封赏。”李渊呵呵笑道,“如若没有刘世龙相救,本公恐得丧命于王、高二贼手中了。”
“唐公德高望重,恩泽天下,岂是王、高之辈所能加害!”刘政会面露媚态地插句。
庭中众皆随声附和,以取悦唐国公,唯刘文静笑而不语。刘文静此人生性傲岸,不为献媚拍马之事,即便在唐国公面前也是如此,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唐公以为,该如何处置王、高二人为好?”
“本公以为,先将他俩拘押起来较为妥当。”李渊说着转眼盯着若有所思的裴寂问,“裴监,你以为如何?”
“唐公说的是。”裴寂点头表示赞同,其他人也紧跟着附和。
刘文静却不以为然,他主张立即砍下王威和高君雅两人狗头,以绝后患。因此,沉吟片刻,他向李渊建议道:“既然唐公已在公堂之上当众宣称了王、高二人勾结突厥谋反,那何不即刻将他二人问斩?如此,则可永绝后患,同时也能震慑他人,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虽说有状纸在,然终归缺少实证,如此又怎能服人?”裴寂反对道,“肇仁兄如此一说,倒是有欠考虑,操之过急了,嗬嗬!”
“裴监言之有理。”李渊赞成道,“本公向来以诚信名闻于天下,以德义服众,岂能在众人无法信服之前,斩杀他们呢?王威与高君雅毕竟是副留守,皇上心腹之人,身边自有一群忠诚之士。倘若此时贸然诛杀他们,很可能会引起众人不满,进而坏了我等大事。”
“唐公真是深思熟虑,令我等自叹不如!”裴寂接口道,“不错,在这关键之时,万不能失德义于众人,以免动摇军心。故而,王、高二人不得随意斩杀。”
“可……”刘文静想争辩,可一瞅见李渊沉着脸对自己摆手,也就把升到喉咙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事不用急,慢慢处理。”李渊斜了眼刘文静,含笑道,“再说,有世民他们监管着,量王、高二贼插翅也难飞,大可不必担心。”
这事就至此打住,接下来李渊又跟众同僚讨论了一番防御突厥入侵之事,指示各位将领加强防守,随时准备抗击胡骑的侵略。交代完毕,李渊首先起身,其他僚佐们也跟着站起来,向唐国公施礼告退。
果不其然,两天后突厥大军兵临城下。李渊获此消息,亦喜亦忧。喜的是,他可以借此向众将士证明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企图谋反之事确凿无疑,从而可以立马处决他们,好永绝后患;忧的是突厥来势汹汹,如何才能击退这群如狼似虎般的铁骑。他独坐于书房,思谋了好长时间,方拿定了主意,决定先派部将王康达率兵出战,抵御突厥,同时召集将佐们商议处决王威和高君雅,决定后便动身前往议事厅。
这时,那些接到紧急通知的文武官员们已经齐聚于衙署,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看见李渊缓步走进来,即刻中止了交谈,一个个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了。
李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目光威严地扫视了圈在座诸位同僚。沉吟一下,他便向众人分析了突厥入侵晋阳的严重形势,向他们征询退敌之策,最后曲里拐弯地指出这次突厥入侵与王、高二人有干系。
刘文静明白李渊的用意,便立马起身,郑重其事地说:“唐公,这回突厥兵临晋阳,完全是由王威和高君雅这两个反贼一手造成,是他们二人暗中勾结突厥的结果。”
“唐公,刘大人说的没错。”裴寂就抢着说,“裴寂听将士们私下说,始毕派兵攻打晋阳就是为了救出关在狱中的王、高二人。这足以表明,王威和高君雅二人暗通突厥,企图谋反。此乃大罪,按律当斩。”
众人听刘文静、裴寂这么一说,也就对此事深信不疑了,接着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请求唐国公处决王、高反贼。这正合了李渊的心意,内心不由一阵欣喜。然而,他表情平静,迟迟不肯下诛杀令,只默然端坐、抚须沉思。
李世民见状,心急,大声恳求道:“大人,证据确凿,若不杀王、高二人,以正律法,上对不住皇上,下冷了在座诸位大人和将士们的心,请大人速作决断。”
“是呀,唐公,快下令吧。你看门外的将士们都在喊,都在等您的决定呢。”说完,刘弘基扭脸朝营帐外望去。
此时,帐门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执枪握刀的军士。他们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扯着喉咙高呼杀掉王、高二贼,情绪激昂且愤怒。
李渊眼望着情绪激愤的将士,耳听着震天动地的呼喊,自是满心欢喜。然而,此刻他依然神色凝重,不置一词。
刘政会似乎察觉到李渊的心思,低声问句:“事已至此,唐公您还顾虑什么呢?”
李渊看了看刘政会,又瞧了瞧众人,然后轻叹一声,颇为动情地说:“本公与王、高二位将军共事数载,虽二位将军与本公常有龃龉,然本公对他们仍心存情义,而今要亲口下令诛杀,实为不忍。”
“裴寂深知唐公乃重情重义之人,然王、高二人犯下逆天之罪,不诛不足以平众愤,不足以服人。”裴寂进言道,“且情义乃私,律法乃公,唐公岂能因私而废公呢?请唐公下令,处决逆贼。”
“裴大人所言极是,如若唐公不下令诛杀此二贼,何以服众,何以安抚将士之心!”刘文静高声劝谏道,“为国家计,请杀王、高反贼。”
众人也高声请求唐国公斩杀王威和高君雅,以整治朝纲,以平将士之怨愤,然后齐心协力反击突厥。
在众人屡次恳求之下,李渊认为自己表露仁义的目的达到了,便做作无奈地叹息一声,遂下令处死王、高二位将军。
很快,王威和高君雅二人被衙役带到上公堂。李渊义正辞严地痛斥王、高二人为一已这利而勾引突厥,祸害国家,罪该万死。王、高二人自知必死无疑,于庭中破口大骂李渊父子图谋不轨,陷害忠良。李渊大怒,扔下生死牌,拂袖而去。
随即监斩官喝令一边的刀斧手将五花大绑的死囚王威和高君雅拖出公堂,打进囚车,由一行将士押赴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