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已是冬季。在这个时节,北方的天气已是非常寒冷了。这不,高墌这儿整日整夜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大将宗罗睺身披银光闪闪的铠甲,高高地站立在城楼上,举目凝望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两道直插发际的粗眉不由得紧锁着,愁容满面。也是,自奉命率军前往高墌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他却未能将唐军赶走。这倒不是他按兵不动,而是李世民坚定地奉行坚守不战的战略方针,始终不肯出营挑战。他清楚这样拖着对自己极为不利,因而频频率军主动攻击唐军,然每次皆无功而返。他无法攻破李世民设置的铜墙铁壁,也就只好困守在高墌城内发愁了。
尤其是现在,宗罗睺更是愁上加愁,他不仅没能尽快拿下李世民,而且因时间拖得太长军中的粮草所剩无几,顶多能维持五日。这军中无粮,加之久攻不下,势必会动摇军心,后果将不堪设想。宗罗睺深明这一点,所以老早就派兵前往折墌城运粮草,可每次都给唐军拦截了。更可气的是,最近一次眼看着大批粮草就要到手,却在离高墌城不到五里外的后山遭侯君集部下突然袭击,被唐军夺走,成了敌人的口中之食。他空欢喜一场之后,气恼不已,却也无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士兵一日三餐喝稀饭,听着他们阵阵唉声叹气和逐渐增多的怨言。他心头里虽不痛快,但也不好冲他们发火,更不想拿军法处置他们。毕竟是自己不力,未能率领他们快速拿下李世民,从而可凯旋而归,饱食终日。再者,如果这种时候拿军士开刀,更会扰乱军心,迫使他们铤而走险做逃兵,这样局势就更加难以预料。因此,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一方面好言安抚将士,一方面想方设法搞到粮草以稳定军心,同时等待对方出乱子,伺机一战而胜。
无论如何都必须马上搞到粮草,否则等不到敌人进攻,自己就先垮了。宗罗睺在心里对自己大声说了句,然后对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拧眉沉思。好长一段时间过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决定派大将梁胡郎率部偷偷潜入折墌城运输粮草。接着他便走出城楼,踏着厚厚的积雪,朝梁胡郎的帐营大步走过去。这时,北风呼呼地刮着,雪越下越大。
不多久,宗罗睺一脚跨进了帐营。这会儿梁胡郎正和自己几个副手围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取暖,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他们看见主帅来了,赶紧打住,神色变得紧张和严肃起来。他们知道这段时间主帅的心情一直不好,怕他劈头盖脸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
梁胡郎像副手们一样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且顿生一丝疑惑,想主帅亲自前来有何贵干。他一边猜度着,一边上前向宗罗睺施礼请坐。宗罗睺一见各位部下神色有点局促不安,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他确实没少骂他们,他们见到自己如此紧张不安也是很自然的事。为了缓和部下的紧张情绪,宗罗睺一向威严冰冷的脸上挤出丝笑,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大家见他这样,也就放松了些。
宗罗睺面带微笑,伸手依次拍拍了几位副将结实的肩膀,然后在梁胡郎准备好的雕花木椅上落座。他一边烤火,一边同他们谈论战事。尽管大家对战局都不敢乐观,但在主帅面前还着充满了信心,抱有必胜的信念。这令宗罗睺多少感到些慰藉,眼里闪过愉悦的光芒。沉吟一会,他说道:“要想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每一个将士都必须要抱有必胜的信心。当然,光有信心还不够,还得要有充足的粮草,让我们的将士和战马吃饱喝足,精神百倍上战场,如此便可战胜敌人。如今我军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粮草。”
说罢,宗罗睺忍不住轻叹了声,接着又把眼睛转向身边的梁胡郎,目光停留在他黝黑结实的四方脸上。
梁胡郎一听到宗罗睺说粮草之事,他的面色不禁凝重起来,默然会儿叹着气沉声说:“大将军所言极是,这粮草可是取胜的关键之所在。现今我军粮草所剩无几,军心也因之有所动荡。要想稳定军心,必须在这几天内解决粮草这个大问题。可如今外面冰雪覆地,加上唐军四处堵塞通道,如何方能得到粮草,以解燃眉之急呢?”
说时,梁胡郎两道浓眉皱成八字形,一脸的忧愁与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呀,大将军,这该如何是好呀?”其他人也跟着发愁。
宗罗睺瞥了众人一眼,声音洪亮地说:“诸位不必担忧,本将军已寻得一计,可前往折墌城取回粮草。”
“大将军有何妙计,请快说给在下听听。”梁胡郎转忧为喜,盯着宗罗睺那张爬满络腮胡的大黑脸问。
“今降大雪,李世民肯定不会料到我军敢前往折墌城运粮草,因而放松警惕,疏于防范。”宗罗睺很有把握地答道,“如此,我军可乘机潜伏出城,抄北山那条小道火速赶往折墌城运取粮草。梁将军,你以为本将军此计如何?”
“不失为妙计,大将军,在下以为可以依计行事。”梁胡郎赞成道,“今日风雪如此之大,正是前往折墌城的最佳时机,请大将军下令吧。”
“好!梁将军既然这么说,那本将军就此传令,命你率部今夜前往折墌城。”宗罗睺敛去脸上的笑容,神情冷峻地下令。
梁胡郎没想到宗罗睺会派遣自己去干这份苦差事,他心头不由一怔,一时半会竟说不出一个字儿。直至宗罗睺冷着声问他,他才有些不情愿地抱拳高声答道:“大将军的命令,在下不敢不从。只是事关重大,请大将军多调集人马,以防不测。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我看不必了,有你梁将军手下人马就足够了。”宗罗睺不加考虑地答道,“再说这人马多了反倒会弄出大动静,引起李世民的警惕,坏了大事”
“大将军,我看……”梁胡郎还想争取,可看见宗罗睺朝自己挥手制止,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沉吟片刻,他只好受命,“在下遵命!”
“好,很好。”宗罗睺满意地答道,“待将军完成使命,本将军亲自为你设宴庆功,皇上也一定会因之而重赏你,哈哈!”
言毕,宗罗睺望着梁胡郎和他的副将哈哈大笑。他坚信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一定能不负所望,出色地完成任务。如此,高墌就有救了。
恭送大将军出帐门后,梁胡郎接着跟手下商议起夜入折墌城的事儿。尽管众人以为今夜敌军不会设防,只管放心行军,但梁胡郎还是心有忧虑,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大家想像的那么简单,那么顺利。因此,他对行动做了全盘的考虑和周密的部署,直至自以为万无一失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临近黄昏,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很快地面上就堆起了一尺来高的积雪,四处白皑皑一片。这时,梁胡郎已把自己的部队调集起来,命令他们充分做好战前的各种准备。等到天黑之后,他便率领部下将士偷偷地潜出城外,顺着北山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向折墌城方向进军。
北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猛烈地扑打着将士们的面庞,如同刀割一般难受。此时,他们真想重新返回营中围着炉火取暖,可为了口中之食,更是因为军令不可违,一个个只好冒着风雪与严寒,尽最快的速度向前走。
为了不引起敌方的注意,梁胡郎命令部下不得点火把,因此士兵们只能借着雪光摸着林间的小径前行。道路十分险峻,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滑向路旁的悬崖摔个粉身碎骨。因此,士卒们个个都异常谨慎,生怕葬身于悬崖之下。然而,由于风雪太大,能见度很低,尽管人人步步留神,小心翼翼,但还是有几个倒霉蛋掉进了山崖。
梁胡郎听着那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阵悲伤,同时那颗心脏也禁不住扑通通直跳,担心随风传到不远处的敌营,那就糟了。于是,他再三勒令部下人马小心,千万别惊动敌军。也许是上天垂怜这些可怜的当兵人,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坠崖的惨剧了。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大队人马终于翻过了崇山峻岭,来到了白茫茫的平地。这地势虽平坦,却也是一道险要的关隘,只要将那出口堵住,纵然插翅也难飞。梁胡郎骑在高大的马背上,扭头打量着周遭,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了。他真怕在此处遭到埋伏,因为这会要了自己的命。可世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怕它就越会降临。这不,还没等梁胡郎开口提醒将士做好战斗准备,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好!梁胡郎大叫一声,喝令将士冲锋陷阵。
说时迟那时快,从朦朦胧胧的雪光中闪出一队人马,为首是一员大将。此人身材中等,面容清秀,手握一柄弯月刀,朝梁胡郎直奔而来。梁胡郎见是侯君集,不禁大惊失色,他早闻此人武勇善战,深得李世民赏识。
侯君集策马飞奔到梁胡郎面前也不打话,挥刀朝他头部劈去。梁胡郎也不含糊,迎着那道白光舞枪抵挡,但见哐啷一声脆响,空中闪出几道火光。侯君集也知晓梁胡郎是位猛将,因而倍加小心。他一面呼呼生风地挥舞着大刀奋勇抵敌,一面高声叫嚷:“梁胡郎,你中我家秦王之计了,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梁胡郎又羞又恼,却不搭腔,只使出全身的力气斗敌手。两人大战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这时,侯君集那狂傲的声音又横空响起:“梁胡郎,你的人马被我军包围了,若不投降,必将全军覆没。”
梁胡郎听侯君集这么一喊,心头不由一怔,忙伺机瞟了眼周遭。只见四处晃动着唐军的旗号, 密密麻麻的唐兵将自己部队层层围住。见此情状,梁胡郎先是一阵心慌,很快又镇定下来。他一边高声命令军士努力杀敌,突出重围,一边与侯君集且战且退,准备往回撤。
侯君集却不想让梁胡郎逃走,失此立功良机。他纵马上前,一把拦住梁胡郎挥刀就砍,死死将他敌住,一面号令全军士兵奋勇杀敌。一时间,唐军士气大振,个个奋勇当先,挥舞着明晃晃的刀枪杀向敌军,喊杀声震天动地。
西秦军像被敌方的声势吓倒了,一个个惊慌失措,向后逃窜,根本就没有决战的勇气和信心。接着,他们在唐军的威逼下,一个接一个地弃械投降,伏地求饶。梁胡郎见状,大怒,大声喝令士兵们死战到底。然而,此时他的部下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不想再替西秦卖命,便纷纷倒戈,跑向唐军阵营,就连那几位副将也力劝梁胡郎归顺大唐。可梁胡郎一时听不进去,仍旧令将士奋战到底,自己更加拚命冲杀。
侯君集见敌军斗志渐懈,降者越来越多,大喜,一面挥刀大战主将梁胡郎,一面不断向他发动心理攻势,劝他缴械投降,以免让手下白白送命。梁胡郎听罢,怒气冲天,拍马直取侯君集。两马相交,又战了百余回合,尽管梁胡郎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还是斗不过武艺高超的对手,杀不出重围。这时,侯君集又开口好言相劝道:
“梁将军,何必如此不识时务呢?今大唐日渐兴盛,而西秦气数已尽,其必为大唐所灭。将军若能听君集一席话,弃暗投明,下马归顺大唐,必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和重用,前程似锦。倘若一意孤行,血战到底,那只有死路一条。今宗罗睺被秦王困于高墌,军中无粮,很快就要败亡。将军即便能逃回高墌,然因未完成取粮使命,宗罗睺岂能轻饶你?到时将军难免成宗罗睺刀下之鬼,请将军三思!”
“是呀,将军!”众将士也附和侯君集道,“大将军临行前就说过,我等若不能取到粮草必受重罚,即便能活着回去,这颗脑袋保不准也会给大将军砍掉。与其如此,将军,我等不如降了大唐吧。”
说着,将士们纷纷弃戈投降,就连那几位副将也不顾梁胡郎的劝阻,跑到唐军阵中去了。
梁胡郎见身边只有几个忠心于自己的士卒,深感大势已去,不禁仰天长叹,斗志渐丧。侯君集看见梁胡郎有归降之意,便虚晃一刀,退后一步,继续劝对方道:“秦王一向仰慕将军威名,诚望您能成为其麾下一员。故而,将军若肯归顺大唐,必为秦王重用。请将军勿疑!”
梁胡郎也比较了解李世民,知道他为人仁义,求贤若渴,且能礼贤下士。因此,他对秦王素有仰慕之心,今身处绝境,又经侯君集这么几次三番地劝降,渐渐就有了替秦王效命的念头。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梁胡郎终于决定弃暗投明归顺大唐。于是,他抛下手中的那杆长枪,下马请降。侯君集见状,大喜,翻身下马,给梁胡郎施了个大礼,然后便命人鸣金收兵,领着梁胡郎回军营拜见秦王。
李世民听说梁胡郎前来投靠自己,欣喜万分。他亲自前往营外迎接梁胡郎,并为他设宴压惊。筵席间,李世民待梁胡郎十分亲切,如同故交,并且委以重任。对此,梁胡郎非常感动,决定为李世民效死命。李世民听罢,大喜,把盏笑道:“有梁将军鼎力相助,本王何愁不能击败宗罗睺,平定西秦呢?”
“在下深感秦王不杀之恩,自当舍命相报。”梁胡郎干了杯酒,谦逊地答道,“只是在下乃庸碌之辈,恐有负秦王之厚望,请恕罪。”
“将军过谦了。”李世民面含微笑地说,“将军乃一代名将,威名远扬,为西秦肱股之臣。将军若肯为本王效命,此乃本王之大幸。”
“秦王待在下恩重如此,在下岂能不以死相报!”梁胡郎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秦王吩咐一声,在下当效犬马之劳,即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好,有梁将军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李世民兴奋地握着梁胡郎的手高声说了句,接着又问道,“请问将军,高墌城内粮草还有多少?”
梁胡郎脱口而出:“所剩无几,顶多只能维持五日。”
李世民盯着梁胡郎的小眼睛又问:“军心应该有所动摇了吧?”
梁胡郎坦白道:“秦王英明,城中因缺粮,士卒怨声四起,已有人私下逃亡。”
“好!”李世民抑制不住兴奋之情,大声说道,“今宗罗睺又失将军这一臂膀,可谓雪上加霜。本王若此时出兵,必能一战而取高墌,以雪前耻。”说着把眼睛转到房玄龄脸上。
房玄龄明白秦王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于是思忖了一下,十分肯定地应道:“秦王所言极是!今宗罗睺粮草将尽,军心不稳,正是我军出兵的好时机呀!”
“房大人说的是。”梁实求战心切,一听说要打仗了,激动得大叫起来。“此时不打还待何时,秦王,请下令攻打高墌吧!”
“嗯,决战时机已经成熟了。”刘文静也很兴奋,高声向李世民请求道,“秦王,我军可以一战,请下命令吧。”
接着,殷开山、庞玉、侯君集等唐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向李世民请战。
李世民考虑了会儿,然后对大家点头说道:“好,五日后发兵攻打高墌。”
大家听后欢呼一片,满脸兴奋地笑谈战事,在他们看来这一仗将轻松获胜。
不过,李世民倒是十分冷静,清楚尽管形势对自己这方有利,但是宗罗睺毕竟是位智勇双全的名将,并非那么好对付,因此须得有良策,方能打败他。他意识到要战胜宗罗睺,最好的办法是把他的部队引出城外。那么怎么才能引蛇出洞呢?一时间,李世民低头沉思起来,连属下的敬酒也不想喝。
房玄龄见他这样,就笑问道:“秦王,你该是在寻思计策吧?”
“不错。”李世民抬眼望着房玄龄,答道,“玄成,实不相瞒,本王正在为引出宗罗睺发愁呢,不知你想到了什么妙计没有?”
“看来秦王跟玄龄想到一块去了。”房玄龄笑着说,“是呀,要想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城内的敌军引到城外,然后夹击他们。”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刘文静点头赞道,“若能把宗罗睺引出来,我敢断言,一战即可将他们打败,夺回高墌。可问题是,现今宗罗睺缺少粮草,士气低落,他不敢再像前段时间那样主动出击,而是躲在城中坚守不出。”
“刘将军说的对。”梁胡郎插嘴道,“自从屡战秦王不利之后,宗罗睺就决定不再轻易出城了。当然,倘若情形对他有利的话,他还是会出战的。”
李世民呷口酒说:“没错,宗罗睺是个善攻不善守的人。只要他认为有一定取胜的握,还是会出城交战,尤其是在这粮草将尽之时。”
“秦王所言甚是。”房玄龄赞同道,“今宗罗睺急需粮草,若看到有机可乘,料想他会率军出战抢夺粮草,以解燃眉之急。因而玄龄以为,要想令宗罗睺出战,就得用诱兵之计。不知秦王以为如何?”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李世民哈哈一笑,“本王正有此意,想遣一小股兵力前往浅水原,以诱宗罗睺出战。”
“此计甚妙。”刘文静抚掌笑道,“兵少粮多,如此定能诱使宗罗睺率大军出战,然后我军前后夹击,必能大败他。”
“理当如此。”梁胡郎肯定地说,“宗罗睺虽颇有智谋,然也易犯轻敌这一兵家大忌,尤其是在此缺粮少草之际,他一旦看到有机会取胜对方,必定会倾力而出。故而,秦王之计,在下以为实为妙计,一定能诱敌出战。”
此时,其他将领也跟着表示赞成,并纷纷向秦王请缨,争着领兵出营引诱敌军。李世民抬起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从将领们的脸庞上逐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梁实那张紫红色的长脸上,那么颇具意味地微微一笑。
梁实是个聪明之人,他即刻就明白了李世民眼神里的意味,心中一喜,上前一步,抱拳揖礼道:“秦王,在下愿率部下兵马前往浅水源,请恩准!”
“本王早知梁将军急于求战,然因时候未到,故而不能满足将军的心愿。”李世民瞧着人高马大的行军总管含笑道,“现今不同,该是转守为攻的时候了,故而将军若肯为我大唐效命,本王没理由再阻拦了。”说罢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房玄龄。
“不错,梁将军部下兵马不多也不少,既可以令宗罗睺轻敌出战,又能坚守一段时间以待秦王的大军。”房玄龄想了想,眼含微笑地对李世民说,“故而,梁将军前往浅水源实乃最佳人选。”说时又将目光转到梁胡郎身上,补上句,“倘若秦王能派梁将军随往,就更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嗯,玄成言之有理。”李世民轻点了下头,同意道,“宗罗睺得知梁将军归顺大唐,必恨之入骨,若闻说梁将军身在浅水源,定会亲自率军前往讨伐。好,此计甚妙。”说着扭头盯着梁胡郎问句,“不知梁将军愿为本王走一趟否?”
“在下愿往,请秦王应允。”梁胡郎对李世民一拱手,高声答道。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李世民欣喜地笑道,“有梁将军随同前往,此事定当万无一失,此乃天助我大唐也。”
接下来李世民又和房玄龄、梁实等谋士将佐们商讨了番具体行动方案,然后各自回营去了。
回到营中,梁实按照李世民的部署和要求立即开展战前各项准备工作。军士们得知即将出战,个个欢呼雀跃,欣喜万分。他们积极备战,磨刀擦枪,喂饱战马。一时间,军营处处都洋溢着一种紧张而欢快的气氛,上空时不时飘荡着一阵阵充满信心与愉快的笑声。
次日,梁实与梁胡郎两位将军率军直奔浅水源,在其险要处扎营驻守,等待西秦军的到来。
宗罗睺获知这一消息,内心掀起一阵狂喜,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当即就决定亲率全部精锐前往浅水源攻打唐军,然而他的部将浑幹却再三劝阻,因为他觉得此时李世民派兵进入浅水源恐有诈,不可轻易出战,以免中对方诡计。宗罗睺听浑幹如此一说,不免起了疑心,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一位小校跑来向宗罗睺禀报,说是梁胡郎也在浅水源。宗罗睺听罢,勃然大怒,痛骂了梁胡郎一顿,然后咬牙下令进攻浅水源,活捉梁胡郎。浑幹苦苦相劝,宗罗睺就是不听,一怒之下要杀浑幹,后因众将求情方饶了他一命。
浑幹死里逃生,却无半点喜色,因为他早已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只在乎高墌和西秦。他隐隐预感到,宗罗睺这次出城就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倘若高墌失守,那西秦就要面临灭顶之灾。想到这儿,他不禁痛心疾首,仰天长叹,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奉宗罗睺之命,率部坚守高墌城。
当日上午,宗罗睺率领自己的精锐部队出城,向浅水源疾驰而去。日落时分,大部队达到了浅水源。宗罗睺看到唐军扎营于险要之处,且戒备森严,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压根就没想到梁实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防御做得这么到位。不过,宗罗睺向来自恃骁勇,加之自己的兵力胜过对方,自负地认为能够一举拿下梁实,夺取自己最想要的粮草。正因为如此,宗罗睺没有吩咐部下就地安营扎寨,而是命令他们立即攻打。于是,西秦军如潮水一般纷纷涌向唐军阵营,一时间人喊马嘶,一片嘈杂。
梁实见营寨外敌军气势汹汹,口吐狂言,不免血往头顶涌,气愤填胸。他想即刻下令将士出寨迎战,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却给梁胡郎劝住了。“将军,此时不宜出战,请勿下令。”
“为何不可?”梁实头脑发热,气恼地瞪了眼梁胡郎,高声反问,“今宗罗睺率军刚到,立足未稳,且士卒皆有疲态,我军正可乘机打他个措手不及。梁将军,这不正是我军出击的好时机,岂能坐失良机?”
“将军此言差矣。”梁胡郎冷静地分析道,“虽说敌军立足未稳,然他们的人马比我军多,且个个骁勇善战,气势正盛。宗罗睺正欲乘势一鼓作气击败我军,因而急于求战。倘若将军此时出战,正中了宗罗睺奸计,到时悔之晚矣。为今之计,就是坚守不战,避其锋芒,以待时机。”
梁实听梁胡郎这么一说,那颗热烘烘的大脑袋也慢慢地冷却了下来。沉思半晌,他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点头赞同道:“将军之言不无道理。此时出战,恐对我军不利。只是营外的敌人也太嚣张了,竟敢这般辱骂我大唐将士,哼!”
“此乃宗罗睺激将之法,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梁胡郎含笑道,“且小不忍则乱大谋,望将军别中了宗罗睺之计。”
“若不是将军及时提醒,必误大事。”梁实笑呵呵地说,“梁实当感激将军之言哪。”说罢拱手揖礼。
梁胡郎边回礼边答道:“将军客气了,这是在下应尽的职责,不敢纳礼。”
这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阵谩骂之声,矛头直指降将梁胡郎。
梁实转过脸瞅了眼梁胡郎,见他神色平静,不由感叹道:“将军真大度呀,如此不堪入耳之言也能置若罔闻,不气不恼,这实令梁实佩服之至。”
“在下身为降将,自然得忍受常人所难以忍受的一切,这几句骂话算得了什么?”说罢,梁胡郎仰面哈哈大笑数声,显出几分豁达与洒脱。
“也是,口舌之快何须在意!”梁实说,“待我等击败宗罗睺,平定西秦,那时间气什么恨都可以解了。”
“将军所言极是。”梁胡郎眼神里透着自信,高声说道,“在下以为,只要我军能拖住宗罗睺的精锐之师,到时趁其疲惫,与秦王大军前后相夹击,必能大败他们。宗罗睺乃西秦支柱,他一倒下,荡平西秦就指日可待了。”
“言之有理。”梁实点头答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全力挡住敌军的进攻,挫其锐气,消耗他们的力量。待他们军马疲困,便可一战而胜。”
梁胡郎建议道:“既然如此,请将军命令全体将士坚守关寨吧。”
“好!”梁实拍了下几案,爽快地答道,“梁将军,我们这就一道出去督战。”
梁实说完起身朝营帐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梁胡郎紧跟其后。
此时,整个大地已被层层暮色紧紧包裹,到处一片昏暗,只有原野上星星点点的积雪闪着耀眼的白光。几只苍鹰在苍茫的夜空中盘旋翱翔,时不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没过多久,梁实和梁胡郎两位将军身披银甲,手持兵器,乘着微弱的亮光打马飞奔到要塞,向士兵们下达坚守关口的死命令。将士们本以为梁实会亲自指挥他们出营作战,没料到居然是闭关坚守。这着实出乎意外,也令他们大失所望。然而,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抗,他们只好奉命行事。
这时候,营外的西秦军看到唐兵半天也没一个人出来迎战,不免有些急了,他们纷纷向主帅请求强攻敌军营寨。宗罗睺也急于击败梁实,杀掉反贼梁胡郎,夺走自己迫切需要的粮草,再加上仗着自己的兵马多于敌方,自认为强行拿下唐军并非什么难事。因此,他听到部下求战,没多细想就做出强攻的决定,接着纵马舞枪,大喊一声,率领众将士向唐军营寨直冲过去。一时间,火光摇曳,人马飞动,喊杀声响彻夜空。
梁实眼见敌军如浪涛般汹涌而来,杀气腾腾,却一点也不紧张,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指挥着部下反击敌人。唐兵虽少,但他们个个士气高涨,勇猛善战,可谓以一当十,同时他们又占据险要之地,凭借地形优势能够很好地反击敌军的进攻。所以,尽管西秦铁骑横冲直撞,竭尽全力攻打营寨,但一次次无功而返,而且损兵折将。这令宗罗睺十分恼火,他声嘶力竭地命令军队冲跨敌军营寨,踏平浅水源。
然而,直至天亮,也未能如愿。这令西秦将士倍感挫折,意气渐渐消沉,再加上疲乏与饥饿双重袭来,他们纷纷向主帅请求休战。未能及时啃下梁实这块硬骨头,这的确使宗罗睺心里很不爽,胸中的怒气都快把他憋死了。可是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此时再发起攻击非但击败不了唐军,很可能引起军士的不满与怨愤,懈了士气,这就太可怕了。因此,他考虑了半天,最后决定撤退至不远处的西山脚下安营扎寨,起锅造饭。
唐兵见西秦敌军退走,个个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像打了个大胜仗似的相互庆贺。梁实和梁胡郎二位将军见士兵们这么英勇奋战,顽强抗敌,也是非常满意,非常高兴。他们一面奖励部下,同时又警告他们千万不能因一时胜利而冲昏了头脑,松懈了斗志,因为他们坚信宗罗睺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很快反扑过来,到时战斗会更加激烈。
果不出所料,晌午过后宗罗睺又率军重新攻打唐营。这一回宗罗睺是卯足了劲,非攻克敌营占领浅水源不可,因此身先士卒,策马舞枪冲在最前头。梁实见宗罗睺如此耀武扬威,口吐狂言,不觉怒从中来,欲上马出营与之大战一场。不过,身旁的梁胡郎很冷静,进言劝阻了梁实。梁实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下令全体将士奋力抗敌,打退敌人的进攻。唐兵得令,一个个争先恐后,奋勇杀敌。他们击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浪潮,死死将他们挡在营门之外,不得进入半步。
经过数小时的激战,西秦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还是不能攻破唐军,完成自己的军事目标,这使得主帅宗罗睺心里头又气又急。说实话,他真没想到梁实的部队如此顽强,如此难以击溃,原以为可以轻松搞定,没料到竟如此艰难。不过,宗罗睺是个韧性十足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更何况此战事关重大,几乎可以说关系到西秦的生死存亡,他又怎能放弃?不,必须拿下唐军,解决粮草这一迫切而重大的问题!宗罗睺坚定了这个决心后,随即又勒令部下重新振作起来,向唐营发起新一轮进攻。尽管将士们很努力,但很快又一次被英勇的唐军击退,而且又折了一些人马。
面对屡战屡败的残酷现实,宗罗睺也不得不改变既定策略。思忖半晌,他终于作出了围而不攻的决定,命令早已疲惫不堪的士卒停止战斗,只将唐军要塞团团围住。他想,唐军营地居于山顶,那儿没有水源,时间一长,他们定会因缺水而自乱阵脚,到时可乘机击败他们。
宗罗睺所料没错,梁实军营很快把从山下取好的水用光了,将士没水解渴,也没水做饭,他们只能找些积雪化成水用来解燃眉之急。可惜气温前两天温骤然回升,山上的雪都融化得所剩无几,根本无法解决近万人马的饮用,所以两天后唐军就彻彻底底断了水,士兵们只能忍着饥渴坚持着。有些人实在忍不住了,就拿器具盛马尿喝,几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竟然偷偷地下山取水。不幸的是,他们还没喝上清冽可口的涧水,就被敌人杀掉。
从唐兵冒着生命危险取水这件事上,宗罗睺获得了一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那就是敌人已经断水断炊,军心开始涣散。于是,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不禁一阵窃喜。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他当机立断,下令部队即刻攻击据守险关的唐军。
不多时,宗罗睺率领自己的精锐部队飞速冲向唐营,喊杀声震天动地。
梁实看见宗罗睺又向自己挑战,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冷笑,命令梁胡郎率军镇守北面,自己领军坚守原地。他心里清楚这一仗非同一般,宗罗睺一定会以为唐军因断水涣散军心而猛烈进攻,伺机一举拿下自己。正因为这样,他当即宣布了严明的作战纪律,做到赏罚分明,恩威并重。如此一来,全体将士顿时精神振奋,誓死守住营地,直至秦王出兵。
宗罗睺眼见唐兵士气如此高昂,奋不顾身抵抗自己,不由得感到一阵愕然。他真无法想象一帮饥渴难奈的家伙竟然能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只在他的脑子里转了圈就消失了,因为此时他根本没有时间来寻找正确的答案,必须指挥军队作战,而且一定要拿下梁实。在主帅的号令之下,西秦将士人人用命,拼死杀敌。遗憾的是唐军实在是太顽强了,不论他们怎么努力攻打,都无法越过壁垒,进入营地。
宗罗睺一心想攻下这座壁垒,所以尽管自己的军队处处受阻,难以取胜,但还是不肯就此罢休,继续歇斯底里地命令士卒进攻敌营。士兵们已经连续打了四五天仗,个个身心疲惫,又见胜利无望,免不了灰心丧气,情绪低落。宗罗睺见此情景,内心禁不住泛起些许苦涩与沮丧。他知道依现在这种士气是很难攻克敌营的,同时他又担心李世民会趁机偷袭高墌,因此渐生撤兵的念头,却迟迟未当众宣布。
就在宗罗睺犹豫不决之时,李世民从前方战报中捕获到了战机,认为可以全面出击攻打敌军,于是当即就召集所有将佐到自己的营帐中商议出兵之事。将领们早就想找宗罗睺决战,他们一听秦王有出兵之意,一个个情绪亢奋,欣喜不已,争先恐后向秦王请战。
李世民看到这等情景,心里非常高兴,俊朗的面庞上露出丝笑容,沉吟了会儿声音洪亮地对众将说:“今宗罗睺与梁实将军打了好几仗,他部下人马已是心力交瘁,十分疲乏。兵法云:以精锐之师攻疲惫之兵,必能势如破竹。本王以为攻打宗罗睺、平定西秦的时候到了,故而本王决定即日发兵浅水源。”
“秦王英明!”房玄龄赞成道,“现今宗罗睺军中缺粮,人困马乏,士气低落,难以抵挡我大唐虎狼之师。秦王此时出兵讨伐,必能大胜敌军。”
“玄成此言大长士气,也让本王更有信心。”李世民笑望着身旁的房玄龄说,“不过,困兽犹斗,且宗罗睺也非等闲之辈,所以得出奇制胜。”
“秦王所言极是。”刘文静若有所思地说,“我军若想一举拿下宗罗睺,平定西秦,非得用奇计不可。”
“此言正合本王之意。”李世民微微点头道,“本王遣梁实引兵前往浅水源,一来是为了引蛇出洞,二来也是到时好形成腹背夹击之势。”
“仅凭梁将军那万余兵马,恐难以完成秦王的战略意图。”刘文静直言道,“所以在下以为,秦王当再遣一支军队前往浅水源,如此方为妥当。”
“刘将军所虑不无道理。”房玄龄点头赞同道,“梁将军所部连日激战,将士颇为疲劳,战斗力有所消弱。为稳妥起见,秦王当派军潜入浅水源为好。不知秦王意下如何?”
“你们两位考虑得比本王周到,的确应当如此。”思忖了会儿,李世民欣然接受道,“倘若本王派遣另一支唐军进入浅水源,宗罗睺必定会放弃已显疲态的梁实所部,转而进攻刚到的唐军。如此一来,不仅可以缓解梁实他们的压力,还可以进一步消弱西秦军力,并为合围增加力量。此乃一石三鸟之计,何乐而不为呢?本王决定,即刻调遣一支精锐之师火速奔赴浅水源,以增援梁实将军。”
“秦王英明,如此则宗罗睺可破,西秦可灭也。”房玄龄与刘文静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欢叫起来,其他将佐也跟着高声欢呼。
李世民见诸将如此欣喜,如此振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哈哈一笑,接着把目光转移到一侧的庞玉身上,不紧不慢地说句:“庞将军,本王想派你率部前往浅水源,以作呼应,不知你愿否?”
“在下愿前往。”庞玉挺直腰板,抱拳回禀秦王,声音雄浑有力。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李世民客气了句,然后神色严肃地补充道,“庞将军,本王命你马上率部出发,不得有误!”
“是!”庞玉高声应道,随即对秦王一揖礼,扭头朝营帐外快步走去。
庞玉一到自己军营中,就立即召集所有将士,向他们郑重宣布奉命出兵之事。众将听后,个个满心欢喜,摩拳擦掌,准备战斗。饱食一顿过后,庞玉便率部出了寨门,顶着凛冽的寒风,沿着那条冰雪融化的泥泞大道,朝浅水源方向飞驰而去。一路上万马奔腾,旌旗飘扬,景象蔚为壮观。
傍晚时分,庞玉引军赶到了浅水源。他遵照李世民的嘱咐,在距梁实不远处的一侧兵布列阵,以便与之形成犄角之势。他估计到今晚敌军会乘自己立足未稳之际搞偷袭,打他个措手不及。基于此,他命令部下加强警备,严防死守,争取挫败敌人的阴谋,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宗罗睺正准备率部队撤回高墌城内,忽然瞧见庞玉引军到达浅水源,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当下亲自带着数十骑兵前往庞玉营处巡视了一番,确定敌方防御较为薄弱。他内心不禁一阵狂喜,认为可以一战击败庞玉,获取自己极需的粮草。于是,他一回到营中,就命令全军合力围攻庞玉属部。士兵们对主帅朝令夕改颇感不满,然军令不可违,他们只好振作精神,重新投入到战斗中去了。
不多久,宗罗睺亲率大部队抵达庞玉营前,向唐军高声挑战,十分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