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应了乐极生悲这句话,李渊还没从欢喜中缓过来,就接到了一则不幸的奏报,刘黑闼攻陷了定州,总管李玄通被俘后自杀身亡。李渊与李玄通感情颇为深厚,听到这个噩耗时忍不住当着众臣的面老泪纵横。良久,他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神色凝重扫了圈群臣,悲愤地说道:“今刘黑闼反我大唐,陷我城池,杀我大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如此狂妄之徒,朕当遣大军前往征讨,不知众爱卿有何异议?”
“皇上圣明!”裴寂出班列,拱手振声道,“自刘黑闼于漳南举兵谋反以来,引贼兵四处攻城掠地,杀我朝大将,扰我朝百姓,致使河北一带大乱。贼寇猖獗至此,若不及时铲除,恐将危及关中。微臣请皇上颁旨下诏,命一大将率军前往征讨,以安天下。”
“裴大人所言甚是。”萧瑀站出来高声说道,“贼首刘黑闼伙同范愿、董康买、曹湛、高雅贤等贼作乱,欲为窦建德复仇,乱我大唐。今贼势汹汹,已占我瀛州、贝州、毛州、定州等地,现又向冀州、魏州、宋州、相州等地进犯,欲尽占我大唐之地,此时若不出兵讨伐,更待何时。”
“皇上,今贼势已大,不可不征讨。”封德彝、王珪、李纲等大臣皆进言,认为当立即出兵征讨刘黑闼,以免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父皇,儿臣也以为当出兵讨伐刘黑闼贼军。”李建成拱手向父皇奏道,“今贼军占我城池,杀我大将,气焰十分嚣张。此时若不出兵,他们必将乘胜而入关中,到时我大唐危矣。儿臣请父皇下旨出兵!”说完又把眼光移向一旁的魏征。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魏征出列,向李渊拱手谏道,“皇上,微臣以为,此时正是讨伐刘黑闼的最好时机,不可错失,臣请皇上定夺。”
沉吟了好半天,李渊才开口应允众臣的请求:“好,既然众爱卿都一致赞成出兵讨贼,朕就准奏了。”
“皇上英明!”裴寂见李渊决定出征刘黑闼很兴奋,连忙说道,“今贼寇气势正盛,兵马颇多,皇上当命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率军前往,方可抵敌。臣不知皇上准备命哪位将军统军征讨,请皇上明示!”说时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太子李建成,似乎在引导李渊的决定。
“儿臣愿前往。”李建成会意,赶忙起身向父皇请战,“儿臣不才,然愿为父皇分忧,请父皇应允。”
“皇上,太子殿下自幼熟读兵书,深知谋略,智勇超群,可堪当此任。臣请皇上明察!”魏征深得李建成器重,自当乐意为他效命。
“魏大人言之有理。”裴寂接着向李渊进言道,“皇上,太子殿下有勇有谋,且深得河北将士爱戴。若太子殿下率军前往,必当平定河北之乱。”
“太子的确英武,且深孚众望。”李渊用赞赏的眼光望着李建成,沉吟着说,“然太子乃一国之储君,当以处理朝政为要务,岂可沙场逞能?”
“父皇所言极是。”李世民趁机毛遂自荐道,“太子殿下不宜出战,儿臣愿代太子前往征讨贼寇,请皇上应允。”
萧瑀站在李世民一边,进谏道:“皇上,秦王文韬武略,能征善战,每战必胜,是征讨河北的最佳人选,臣请皇上命秦王率军出征。”
“秦王的确智勇过人,然久战沙场,实在是过于劳苦,当歇息一阵。”魏征别具意味地瞟了眼李世民,随即向李渊一拱手谏道,“皇上,微臣以为当准秦王假期,好生休养,以尽人臣之道,父子之情。至于征讨刘黑闼之事,微臣以为当由太子殿下鼎力担当。”
李世民一眼就看出了魏征的用意,心里有些不快,却依旧对他微微一笑,扭头对父皇高声说道:“父皇,儿臣不累,儿臣愿为父皇效力沙场,请父皇应允。”
“好,朕命你为征讨元帅,率十万大军征讨贼寇。”默然半晌,李渊神色威严地扫了眼众臣,接着下旨道,“齐王,你为副元帅,随同秦王出征。”
“是,父皇!”李元吉有些不乐意,还是向父皇揖礼受命,转过身又那么冷冷地瞟了眼身旁的二哥,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遵命!”李世民两手一拱,语气坚定地对父皇说,“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平定河北反贼,收复所有失地。”
“好,那朕就静候秦王的捷报了。”李渊高兴得呵呵一笑,接着又把眼睛转向李建成,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把话说出口。
李建成未能得到率军建功的机会,自然心里很不痛快。这倒不是他有多么喜欢打仗,而是为形势所逼。自打平定窦建德、王世充之后,李世民在朝廷内外的威望就越来越高,得到不少大臣们的赞誉与支持,同时秦王府的势力也越发强大了。这一切使他感觉到有股无形而巨大的压力袭击着自己,常有种莫名的恐惶与不安,因此他想统军出战,建更多更大的战功,并借此壮大东宫的势力,使太子之位稳如泰山。正因如此,他才会向父皇争取统军征讨刘黑闼的机会。然而,李渊却又一次将他的梦击得粉碎。这怎能不教他难受呢?
难受归难受,可面对父皇时,李建成还是表现出一副唯命是从、不气不恼的模样,对父皇的安排也公开表示了赞成,只是把目光移到李世民的脸上时,那张清瘦而秀气的面庞上露出几分不满与气恼,尤其是看到二弟用得意的眼光注视着自己时,他的肺都快气炸了。
退朝后,李世民脚步匆匆的回到了秦王府。这时,长孙王妃已经命人张罗好了一桌丰盛的午餐,独自坐在厅中静静地等候夫君的到来。她瞧见夫君大踏步走了进来,心里不由一激动,起身迈着轻盈的碎步迎上前,弯腰盈盈一拜,娇媚一笑。李世民见了漂亮而多情的王妃十分欣喜,一把拉着她白净而细腻的小手,就往镶金嵌玉的案桌走过去。他们俩紧挨着坐在案前,一面进餐,一面说笑。
案桌上放着几盤好菜,都是秦王平常最喜欢吃的。李世民见了心里好生高兴,面带笑容地望着长孙王妃柔声问道:“爱妃,你怎么尽挑我喜欢吃的上,难道今日有什么特别?”
“秦王又要出征了,妾身敢不好好慰劳夫君一番?”长孙王妃妩媚地笑笑,口气看似轻快,可那颗心倒是沉得很。
“爱妃,你是怎么知晓的?”李世民惑然不解地问,“这父皇命我征讨刘黑闼的事儿,才刚刚在大殿里下了旨,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
“这事还用人传吗?”长孙皇后轻启朱唇,莞尔一笑道,“今河北大乱,父皇能不为这事着急?今又闻将军李玄通以身殉国,妾身便知父皇当下诏遣军征讨贼寇了。秦王文韬武略,能征善战,岂能不为父皇分忧,为朝廷出力?就算父皇不差你去,秦王也会争着出征哪。”
“爱妃,你可真是冰雪聪颖啊。”李世民哈哈一笑,打趣道,“多亏你是女儿身,要不这打江山创帝业的丰功伟绩就得让你抢了去了。”
“才不抢呢!”长孙王妃娇嗔道,“这打仗的事多累多苦呀,还得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也就只有你这个傻瓜才肯抢着去,哼!”
“说的也是。”李世民自嘲似的笑道,“想想我这人也真不开窍,别的不喜欢,怎就偏偏喜欢带兵打仗呢?也许我前辈子是个当兵的,这辈子就冲着将军而来。”说罢,举杯抿了口酒,沉吟片刻又一本正经地说了句,“不过,说心里话,我真的离不开这马背上的生活。这段时间没带兵打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好在这回皇上命我率军前去讨伐,要不再在府里呆上一阵,非闷死不可!”
“你呀,就是天生吃苦受累的命。”长孙王妃心疼丈夫,轻声说道,“自应募从军至今,你大大小小不知打过多少仗,也受过好几次伤,那伤口看了都叫人心痛。好在你命大,每次都挺了过来,保住了性命。说真的,世民,这大唐的大半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可你……也该歇歇了。”
“我身为皇子,替父皇打天下也是应该的。”李世民明白王妃心里在想什么,却故作不知地呵呵笑道,“再说,我也真心喜欢策马挥槊,驰骋沙场。爱妃,说心里话,只要有仗打,我一点都不觉得累,心里痛快的很。我这人命大,什么劫难都能躲过,你就不用担心了。”
“用得着我替你担心嘛,你可是上天之子,自有上天保佑。”长孙王妃一语双关地说,“你在外打仗倒是快活了,可妾身呢……”
“爱妃,真是对不住你呀。”李世民真诚致歉道,“这些年我只顾着领兵四处打仗,只顾着为自己建功立业,而没有好好照顾你,说来惭愧。”
“妾身倒是不用秦王你照顾了。”长孙王妃凄婉一笑道,“只是乾儿、泰儿看见自己的父王不见了,又得哭着喊着闹,到时我可又得遭罪喽。”
“咦,乾儿、泰儿呢。”提及儿子,李世民的心里猛地就涌起股浓浓父爱之情了,盯着妻子大声问。
“我不想让乾儿、泰儿打扰你,所以就让吴嬷嬷领到后花园玩耍去了。”长孙王妃看见丈夫那副急切模样就说,“秦王,你是不是想儿子了?”
“说的是。我马上就要出征,不知何时才能班师回朝,你说我能不想乾儿他们吗?”李世民忍不住埋怨道,“爱妃,你怎么能把儿子们支开呢?”
“好了,好了,这事算是我的错,你就别怨妾身了好不好。”长孙王妃见丈夫心疼自己的儿子,打心里就高兴,笑着赔罪道,“要不我叫人让吴嬷嬷把乾儿、泰儿给你领来,怎么样?”
“好,你赶紧吩咐下人去吧。”李世民缓和了脸色,迟疑片刻,又补上句,“爱妃,叫人把恪儿一块带来,我有段时日没见恪儿了。”
“你想见恪儿?”长孙王妃心里不由动了下,接着连声应道,“好,好,妾身这就吩咐下人去杨妃那儿把恪儿接过来!”
长孙王妃起身,伸手轻轻撩开珠帘,迈着三寸金莲朝隔壁间走过去。吩咐了通后,她又面含微笑地走了进来,在夫君身边重新坐下,亲又提起金光闪闪的酒壶,亲自为夫君斟酒。李世民一面小口小口地抿着美酒,一面怀着急切的心情等待着儿子们的出现。
约莫一刻钟过后,一位衣着整洁、形体微胖的中年宫女领着三个不足四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那三个衣着华丽的孩子见了自己的父亲,纳头就拜,嘴里奶声奶气叫句孩儿见过父王。李世民看了,乐得呵呵直笑,赶紧起身跑上前,把他们搂在怀里亲个不够,然后把乾儿和恪儿抱到案桌边让他们俩坐好,让最小的泰儿坐在自己腿上。这时李泰还不满三岁,正呀呀学语,那份稚气直把父亲逗得开怀大笑。长孙王妃也开心地笑了,伸出手掌,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小儿子那张胖乎乎的可爱的小脸蛋,一边逗他咯咯地笑。
李承乾似乎天生敏感,瞧见父亲和母亲只顾着逗弟弟玩,就摆出副不高兴的小样,把小嘴巴噘得老高老高,一声不吭。
长孙王妃见大儿子不开心,便凑过脸,目光慈爱地望着他,柔柔地问声:“乾儿,你怎么不开心哪,谁惹你生气啦?”
“是,是父王,还有母后您。”李承乾迟疑了半晌,才嗫嗫嚅嚅地回答句,“父王和母后只跟弟弟玩,不跟孩儿说话,孩儿就不高兴啦。”
“哦,小小年纪倒学会争宠了,哈哈!”李世民听了,忍不住哈哈笑了声,随即又把大儿子揽进怀里,在秀气十足的小脸蛋上亲了口,温柔地说道,“来,乾儿,别生气,父王跟你玩,跟你说话。告诉你,父王很快就要去带兵打仗,有段时间你就见不父王了。乾儿,你喜欢骑马打仗吗?”
“不喜欢。”李承乾很干脆地回答父王,“孩儿喜欢……喜欢看皇爷爷打兔子。父王,孩儿长大了,就跟皇爷爷一块去打兔子,多好玩。”
听到这句话,李世民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不痛快,微微蹙了下眉头,接着又把眼睛转到相貌极像自己的三儿子脸上,问道:“恪儿,你喜欢打仗吗?”
“喜欢,父王,孩子最喜欢打仗啦。”李恪一听到打仗二字,就眉飞色舞声来,大声答道,“等孩儿长大了,也要像父王一样当将军,带兵打仗。”
“是嘛,哈哈,哈哈哈!”李世民瞧着老三那稚气中透出几分英武,兴奋得放声笑了起来,连声说道,“此儿类我,此儿类我也。”
“说的是。”长孙王妃瞅着眉清目秀的李恪,连声附和道,“恪儿长得像你,性格也像你,喜欢打打杀杀,只是等他长大后,恐怕就没仗打了。”
“但愿如此吧。”李世民饮了口酒,感叹道,“我今日率军东征西讨,就是为了明天国泰民安。我虽喜欢打仗,其实更渴望天下太平。”
“秦王,妾身明白你的心思,你不辞辛劳不顾生死地四处征战,就是为了平定四方,使大唐国泰民安。”长孙王妃由衷地说道。
“不错,今日的战争就是为了明日的和平。”李世民点点头,沉吟着说,“战争是残酷无情的,然而自古以来,乱世要太平,都只得采用战争的手段来达到这一目的,所以我不惧怕战争,也不痛恨战争。我只想用自己手中的马槊扫平乱贼,使天下安定,百姓乐业。”
“秦王心怀天下,定能如愿以偿。”长孙王妃一本正经地说,“今番前往河北,一定能马到成功,平定反贼刘黑闼。”
“当能如此。”李世民很有信心地答了句,接着又体贴入微地对妻子说道,“爱妃,我走之后,乾儿他们就有劳你了,请好代我管教。”
“此乃妾身分内之事,你又何必客套呢。”长孙王妃忍俊不禁,噗哧一笑说,“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乾儿他们还能差到哪儿去。放心吧,我一定把他们管教,以不误你的千秋大业。”
说着,她曲线柔美的嘴唇边浮出丝意味深长的笑,接着把眼光转向自己的孩子。
“乾儿、泰儿,还有恪儿,你们都得听为娘的话,好生受教,长大后为父王分忧,为朝廷效力,知道吗?”李世民满怀期望地教导儿子们。
“是,父王”李恪带头大声回答,接着李承乾也低低地应了声。
李世民听了孩子奶声奶气的回话,心中一喜,一把将李恪抱在怀里亲了亲,又伸手抚摩着李承乾的头发,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爱意。
当天下午,李世民冒着刺骨的寒风骑马来到了军营。这时,秦叔宝、李世勣、程知节、尉迟敬德和罗士信等将佐已经在帐中恭候多时了,他们看见秦王从帐外大踏步迈了进来,便一个个面带笑容地上前拱手施礼。李世民一边陪着笑高声回礼,一边朝帅位走过去。
在雕花椅子上坐定后,李世民用威严的目光扫了圈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众将。当他没瞅见齐王的身影时,胸中腾地窜出股无名火,在心里狠狠责备了句自己的四弟。也是,身为征讨副元帅,居然不按时出席战前动员会。这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李世民气得差点要当众指责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了。好在这时,李元吉从帐外闪了进来,也不跟众将打招呼,径直朝副元帅的座位上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李世民拿眼角瞟了瞟身边的四弟,脸往下一沉,没好气地问他怎么迟到了。李元吉见二哥用责备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心里也不痛快,黑着张脸搪塞了句就一不吭声,只把头抬得高高,露出副不服气的模样。李世民是容不得他人不服从自己,想当众痛斥一番桀骜不驯的弟弟,可为了团结一致对付敌人,他还是把升到喉咙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实话,他真不想跟这个讨厌的家伙并肩作战,然而父皇的安排不敢不服从。其实,此时李元吉心里也是这么想,现在他跟二哥的感情越来越疏远了,到了连见都不想见他的地步。
帐中静寂了两分钟才响起了李世民那温和中透出几分严厉的声音,他正在就明天发兵的有关事项作具体的安排,说得很详实很周全,令众将佐们心里清晰明了。他说话一贯言简意赅,从不拖泥带水,会议时间也就比较短,不到半个时辰,这个重要的会议结束了。
散会后,众将纷纷离开了秦王营帐,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朝各自的营地跑去。他们将按照秦王的指示,做好出征前的各项工作。
李世民也没闲着,仍旧呆在自己的帐内,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跟房玄龄、李世勣、秦叔宝等心腹爱将商讨征伐刘黑闼的作战计划。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绞尽脑汁为秦王出谋划策。房玄龄以为当快速进兵获嘉,然后取相州,直逼刘黑闼的老巢洺州。李世民认为房玄龄的计策很好,只要自己率军进入洺州,刘黑闼就肯定会率大军前来与唐军决战,到时便可一举而歼灭他,收复所有失地。李世勣、秦叔宝等将领也赞同房玄龄这一主张,认为此计可破敌。于是,李世民便当即拍板,把房玄龄的计策作为此次作战的大方针大策略。
第二天早晨,阴沉沉的天空中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寒风呼啸,天气异常寒冷。李世民出了帐门,抬头望着漫天飞雪出神儿。他喜欢雪,喜欢它们的轻盈优雅,喜欢它们的洁白晶莹。看到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他不由得诗兴大发,当即吟诗一首。那抑扬顿挫的音韵恰巧落到了冒着风雪走过来的房玄龄耳朵里,他禁不住哈哈一笑,扬声说秦王真有雅兴哪,大赞好诗好诗。走到李世民跟前,房玄龄又弯腰施了一礼,毕恭毕敬地拜见秦王。
李世民谦然一笑,说方才那几句歪诗不值一提,不过是自己发发感叹而已。哈哈大笑了两三声后,他便跟房玄龄谈起了出兵一事。房玄龄下意识地举目看了看漫天的飞雪,竟疼惜起将士来了,说这么恶劣的天气又得让他们受罪。李世民一向爱惜自己手下人马,对他们十分关心体贴,当然也不希望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出征。然而前方战事紧急,且圣旨不可违,他只能一咬牙说将士当为国而捐躯,何惧风雪。说着,他一抬脚踏进了厚厚的积雪中。房玄龄紧跟其后,扑哧扑哧地踩着积雪,一道朝不无处的校场大步走去。
不一会儿,李世民来到了点将台上。他望着眼前那些整整齐齐地站立在风雪中的士兵,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感动,一阵喜悦。他没想到在这种无比严酷的环境中,他们依然能保持如此坚定而旺盛的战斗力,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意志和决心啊!大唐有这样的将士,能不所向无敌,平定天下吗?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激动万分,用响亮而威严的声音慷慨陈词,激励士气,为将士们壮行。十万将士听了,个个热血沸腾,高呼口号,响彻云霄。
誓师完毕,李世民翻身上马,长槊一挥,大喝一声出发。风雪中立即响起了阵阵马蹄声,十万大军井然有序地朝军营外快速跑过去。
出了长安,唐军将士冒严寒顶风雪,雄纠纠气昂昂地往获嘉方向直奔而去。一路上,旌旗飘扬,马蹄阵阵,景象蔚为壮观。
就在李世民率军赶赴获嘉的途中,刘黑闼的部队继续攻城拔寨,四处掠地。他们先后击败了淮安王李神通、李世勣、张士贵等唐将,攻占了冀州、赵州、魏州、相州、黎州、邢州和卫州等地,把窦建德原有地盘全部恢复过来。与此同时,窦建德的旧部也纷纷前来投奔刘黑闼,为已故夏主复仇,也为逃避大唐的通缉和惩处。他们眼见旧地失而复得,异常兴奋与喜悦,纷纷请求刘黑闼即皇帝位,重建大夏国。然而,刘黑闼对自己同乡挚友和曾经君主窦建德非常忠心耿耿,不敢与他平起平坐,因此拒绝了手下称帝的恳求,只答应称王。
攻取相州之后,刘黑闼便在众将的簇拥下登上了王位,称汉东王,改年号为天造,仍以洺州为都城,任命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刘斌为中书侍郎。窦建德时期的文武官吏也都一一恢复了原来的职位,法令行政也能完全将领原夏国体制,初步建立了政权。
刘黑闼做了汉东王后,野心更大,河北之地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想继续率军西进,入洛阳,然后直指长安,把大唐灭了,完成故主窦建德未能完成的心愿。于是,他一边与范愿、董康买、高雅贤和曹湛等将佐日夜谋划着下一步军事行动,一边又命弟弟刘十善前往兖州,与叛唐不久的鲁王徐圆朗联手一起对付大唐。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刘黑闼令早已疲惫不堪的军队于相州城内休整一番,养精蓄锐之后再亲征大唐。
然而,令刘黑闼没有料到的是,李世民居然会这么快率军抵达获嘉。他从探马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不禁大吃一惊,当即就慌忙把范愿、董康买、高雅贤等将佐召集起来商议对策。众将闻说唐军兵马有十余万,不免有些惶恐不安,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想不战而逃。对此,刘黑闼颇为不满,声色俱厉地批评这些主张望风而逃的将士。他采纳范愿的建议,将部队分成两部分,由范愿引三万兵马驻守相州,自己率五万大军前往卫州。
刘黑闼满心欢喜地想,李世民获知自己率军前行卫州,必会分兵前来,这样就分散了唐军的军事力量,从而减轻了相、卫二州的防守压力。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打败唐军很有信心,一旦在卫州击败李世民的部队,便可乘机兵进获嘉,往后抄袭敌军。如此一来,他便可与相州范愿军形成犄角之势,前后夹击唐军,必能大败李世民。这么一想,刘黑闼的信心一下子就暴涨起来。当天下午,他便率军出相州,直奔卫州而去了。
进入获嘉后,李世民念及将士们多日倍道行军身心疲乏,便下令部队在城中歇息两日,养足精神应付即将开始的战斗。他自己却顾不上多休息,当晚便召集房玄龄、李世勣、秦叔宝、尉迟敬德等将佐商讨攻打相州的计策。李世勣因前番败在刘黑闼手下,心里头憋着一股子气,就想立马出战把敌军打败,好将功赎罪,扬眉吐气。因此,他力主全军进攻相州,一战拿下城池。
然而,房玄龄却不以为然地摇头微笑道:“李将军此计,恐怕是欲速则不达。刘黑闼此人不仅勇猛善战,而且熟知后法,颇有谋略,其智勇应在窦建德之上,切不可小觑了他。”
“玄龄说的是。”李世民点头说道,“刘黑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败我数员大将,夺我城池,掠我大片土地,的确是个很不简单的贼首。故而,我等当慎而又慎,切不可贸然出兵,以免中其奸计,导致兵败相州。”
“秦王,你未免有些过于谨慎了吧。”李元吉嘴角边浮出丝讥笑,阴阳怪气地说,“刘黑闼手下兵马不过七八万,且多是些乌合之众,哪是我大唐虎狼之师的对手。哼,只要本王挥师前去,不出一日,便能拿下相州,活捉刘黑闼这个贼寇。”说时,他脸上显出不可一世的傲慢之气。
“齐王勇猛无敌,若单挑,定可生擒刘黑闼。”房玄龄面带笑容地夸了句李元吉,随即又话锋一转,“只是到时齐王恐怕见不到此贼。”
“何出此言?”李世民心头一咯噔,两眼诧异地盯着房玄龄问道,“玄龄,听你这么一说,难不成刘黑闼会引兵离开相州?”
“秦王说的没错。”房玄龄拱手答道,“今我军已到获嘉,刘黑闼当探知我军情形。他清楚我军兵强马壮,且人马多于自己,硬打恐将失去相州。故而,刘黑闼必定会想办法,巧妙地与我军周旋,以保住相州,甚至利用这个机会把秦王击败,以便继续西进,抢夺我大唐城池。”
“言之有理。”李世民思忖着说,“刘黑闼善用兵,在军中以神勇著称,确是不可掉以轻心。玄龄,依你之见,刘黑闼当会使什么奸计应战?”
“分兵之计。”房玄龄想了想,用肯定的语气答道,“秦王,若不出在下所料,刘黑闼当命一上将镇守相州,而他将率大军前往卫州。”
“如此,我军不更容易攻取相州?”李元吉不假思索地说,“贼军人马本就比我军少,经这一分兵马就更少了,取之岂非探囊取物?”
“齐王,你只知其一而不知二也。”房玄龄不失恭敬地拱手对李元吉说,“刘黑闼采用分兵之计,虽减少了相州的防守力量,却可从卫州进获嘉抄袭我军背后。如此,他便可与相州守军互为犄角之势,对我军形成包夹。”
“倘若真如房大人所言,那对我军实为不利。”李世勣听了房玄龄这一番言论,很快就改变了刚才的想法,微蹙着眉头说,“贼军虽说兵马比军少些,可他们皆凶猛剽悍,十分善战。若我军遭他们前后夹击,恐怕就难以取胜了。”
“哼,一群贼寇有什么好怕的。”李元吉很轻蔑地冷哼了声,接着霸气十足地大声说,“就算真遭到他们的夹击,我军也能一战而击败他们。”
“齐王,你又犯了轻敌之错了。”李世民板着面孔教训了四弟一句,随即又转脸望着房玄龄说,“玄龄之言甚是有理,本王也认为刘黑闼当会引兵前往卫州,伺机前往获嘉抄袭我军背后,然后再与相州贼寇共击我军。此计的确厉害,幸亏我军中有玄龄这个诸葛亮,否则必中刘黑闼的奸计。”
“秦王抬举了,实不敢当。”房玄龄谦逊地答了句,接着又问道,“既然秦王您也认为刘黑闼当分兵卫州,那您打算如何应付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世民脱口而出,“既然刘黑闼分兵卫州,那本王也遣军前往,将他阻于卫州城内,使其计谋不得逞。”
“秦王此计甚妙,在下愿领兵前往,请秦王应充。”李世勣挺起身,两拳一抱向李世民请战。
“好,本王命你随同齐王率五万兵马即日前往卫州,不得有误。”李世民理解李世勣将功补过的急切心情,便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李元吉听说二哥命他引兵前往卫州,而不是相州,心里有点儿怏怏不乐,脸色阴沉得有些难看。不过,毕竟他在军中的地位和权威大不如李世民,不敢有反抗举止,末了还是上前向秦王一拱手,领命而去。接着众将也纷纷离开了秦王的营帐,回各自的军营歇息去了。
翌日早上,天空忽然放晴,一缕淡淡的阳光照射到结了冰的地面上,一点儿温度也没有。虽说已经立了春,算是春天了,可北方依然是冰天雪地,寒冷得跟隆冬时节没什么两样。尽管天气是如此严寒,可明晃晃的阳光到底让人心情舒畅了些。尤其是李元吉,他因不得不率军攻打卫州而精神不爽,这会儿看到头顶上挂着轮许久不见的太阳,心情一下子就莫名地好转了许多。他翻身上马,身披银甲,手执马槊,率领五万大军出了北门,沿着那条通往卫州的大道飞驰而去。由于路面结了层冰,相当滑溜,行走起来比较艰难,因此减慢了行军速度。
好在获嘉距离卫州路程不远,两天后的清晨,齐王的部队终于达到了卫州城外。李元吉很轻视刘黑闼,压根儿就不把他那五万兵马放在眼里,便想即刻挥师攻打卫州城。不过,李世勣为人谨慎,又多智谋,瞧见城墙上守军戒备森严,充分做好了战斗准备,想突袭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极力劝谏齐王先安营扎寨,然后再作良图。李元吉听过李世勣一番精辟的分析后,也认为现在该着急的是刘黑闼而不是自己,不必冒险进攻。因此,他放弃了自己的主张,转而接受了李世勣的建议,决定在距城池十里外的关道处下寨。
此时,刘黑闼正在城内的营署中跟董康买、高雅贤和刘希道等人讨论连夜突袭获嘉的行动计划。正在他们谈得正欢之时,一名身材高大、长着一脸络腮胡的探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地向汉东王禀报军情。刘黑闼听说李元吉已经引军达到了卫州城外,不免大惊失色。
虽说刘黑闼能掐会算,精通用兵之道,可他怎么也没预料到李世民会走分兵袭击卫州这着妙棋。的确,李世民棋高一着啊!他不得不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对手一番,同时也皱起两道又粗又黑的一字眉,思索着对策。他清楚当前自己的处境,如果不能尽早击退李元吉前往获嘉抄袭李世民,相州就会因兵力不足而被唐军攻取。相州一失,便切断了退回都城的去路,到时洺州很可能会因得不到足够的增援而失陷于唐军之手。由此看来,打败李元吉就成了重中之重了。这么一想,他便当机立断,决定趁唐军立足未稳之际率军出战。
董康买比较了解李元吉,知道他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不足不虑,教他真正害怕的是李世勣。他清楚李世勣曾是李密的军师,足智多谋,常出妙计击败对手,心想以李世勣的智商,他肯定会料到汉东王今夜前去劫营,到时汉东王很可能会被李世勣所算计,因此听说刘黑闼要命军偷袭唐营,表现出很大的担忧,并婉言劝他坚守勿战,以静观其变。然而,刘黑闼此时有些头脑发热,也许是被当前的紧迫形势所逼,他没有听取董康买的意见,而是铁了心要今晚率军劫唐营。于是,他当即下令全军作好准备,三更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