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李世民真的没有料到宋金刚会这么快领兵向北撤退。当他从探马口中得知柏壁关内空无一人时不禁大吃一惊。接着他一面遣人飞马赶往美良川、龙门等地传令,命程知节、李君羡率军增援,一面亲自率领部下出营,朝晋州方向直追而去。
宋金刚知道李世民发现自己挥师北上后一定会迅速率大军追击他们,所以命令军队日夜兼程、倍道而行。士兵们为了逃命,也不顾上饥困劳累,撒开两腿拼了命地前跑。这样一来,他们的行军速度极快,不到两日便经过了晋州,向吕州赶去。
与此同时,李世民也率领三万大军飞也似的直往前赶。他以为自己可在晋州追上宋金刚,谁知唐军刚到晋州关口,就不见了定杨军的踪影。于是,他们只得忍受饥渴与疲顿,继续尽最快的速度星夜赶往吕州,直到两天后的黄昏时,唐军才追到了宋金刚的殿后部队。
负责殿后的是定杨大将寻相,他眼看李世民就要追上自己,只好命令部队于霍邑关口列阵应敌。寻相手下虽有万余兵马,然大都为平庸之辈,且已疲惫不堪,哪是李世民、屈突通手下八千精锐的对手。李世民根本就不把敌军放在眼里,他纵马挺槊直挑敌阵。寻相见了,也挥鞭直取秦王。
两马相错,打斗起来。寻相手中双鞭甚是厉害,舞得呼呼生风,令人生畏。可李世民的马槊也不含糊,快如闪电,招招直刺对手要害。两将鞭去槊来,直斗得天昏地暗。两军阵中鼓音震天,喊声动地。大战百余回合,两将仍旧不分胜负。寻相一心想打败李世民,击退唐军,好脱身逃走。李世民岂肯放过寻相,欲一口气拿下他,以便继续追赶宋金刚。正因如此,两员大将谁也不肯松口气,使出浑身的本领力战对手。
又斗过两百回合,寻相见自己迟迟拿不下李世民,心里直发急。好在急中生智,他突然趁李世民转身之际,拍马跳开,直往自己阵中逃跑。李世民知是诈败,却将计就计,跃马挥槊紧追不舍。
寻相回头见李世民快追上自己,心中一阵暗喜,使劲一甩右臂,但见一条鞭直朝李世民飞来。李世民早有准备,一闪身,那鞭呼地一声从头顶掠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银色槊尖直刺寻相的坐骑。那马受惊,大嘶一声,前蹄往上一扬,欲将背上主人掀翻于地。寻相大惊失色,紧紧抓住飞扬的马鬃,才没从马鞍上掉下来。李世民见状,大喝一声,挥槊又刺向寻相。寻相大惊,拍马就走。
屈突通见寻相逃跑,立即命军士冲向敌阵。定杨军见唐兵骤然杀来,一个个惊骇不已,慌忙举起手中的武器迎战。他们昼夜行军,十分疲乏,又见主将寻相败下阵去,更无心厮杀,只顾着四处逃窜。唐兵见状,越发抖擞精神,奋勇杀敌,直杀得敌军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两军混战一阵,定杨军死伤大半。此时天色已暗,寻相见无力回天,只得带领残部沿着山间那条尘土飞扬的小道拼命逃跑。
此时,唐军将士已是又疲又饥,需要好好歇息一番。可李世民想乘胜追击定杨逃兵,截杀宋金刚,因此他顾不上将士们的疲乏,当即就催促他们继续连夜追击敌军。这支唐军皆为精锐,战斗作风过得硬,他们虽身心疲惫,却肯用意志克服自身的饥渴与疲顿,故而一个个振作精神,以最快的速度追赶敌军。路途中,他们不断地遇到定杨军的阻击,又一次次将他们打败,并斩俘大量敌军将士。到次日午后,李世民引军来到了高壁岭。
由于一昼夜不到部队就行走了二百余里,且交战数十次,这使得士卒们更是疲惫不堪,有些人连站都快站不住了。面对这种情况,屈突通决定亲自出面劝说李世民暂停进军,好让士卒们坐下来喝口水吃顿饭,歇息一阵。于是,他见李世民翻身上马,就一把抓住他的马缰进谏道:“秦王,您率军连夜追击到这儿,滴水未进,两夜未眠,早已是又饥又疲了。您只顾着追击敌军,难道就不肯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屈突将军,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李世民感激地答了句,随即又态度坚定地说,“今宋金刚尚未截住,刘武周仍盘踞太原,我岂能为了顾惜自己的身体而不继续追击敌军呢?说真的,本王也很想坐下来休息一下,与将士们一同进餐,可我这样做,就会错失击败宋金刚的良机。故而,本王决绝不能这样做,同时也希望各位将士振作精神,克服饥饿与疲劳,跟着本王一道奋力追杀宋金刚。”
“秦王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士兵过于疲惫饥饿,实在是极需休息,哪怕两个时辰也好。”屈突通接着说,“再说,今宋金刚已成瓮中之鳖,囊中之物,任他怎么逃也逃不出秦王的手心。秦王大可在此停留扎营,一边让将士们养精蓄锐,一边等待后军兵马粮草到来,然后出击也不晚哪。”
“将军此言谬矣。”李世民直言道,“今宋金刚因断粮而逃跑,军心涣散,士卒毫无斗志,此时我军若能截住,必可一举而歼灭他们。倘若在此滞留不前,宋金刚便有时间重整兵马,制定对策,到时我军就不能轻易打败他了。此乃天赐良机,岂可坐而错失?”
“秦王所言极是。”屈突通想了想说,“此时乘胜追击宋金刚的确是上上策,只是我军将士疲惫至极,且大部人马尚在身后,到时就算是截住了宋金刚,也难以击败他们。我等将士虽勇,但毕竟不足一万,怎抵挡得住宋金刚数万兵马?故而,在下以为,还是在此等待后军为好。”
“将军,你多虑了。”李世民忽然哈哈一笑,“若不出本王所料,我军将可在雀鼠谷截住宋金刚,到时我八千精兵可在要道处驻扎,截其去路。宋金刚不得前往,必安营扎寨与我军相持。如此,待后军赶到便可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别说五万,就是十万兵马,也必败在本王手下。”
“秦王此计绝妙。”一旁的杜如晦插嘴道,“在下也以为,我军当继续追击。如此,方可一举而击败宋金刚,消灭刘武周的主力。”
“克明之意正与我相合。”李世民望着杜如晦说,“宋金刚是刘武周的主力军,倘若我能尽快将他消灭,刘武周就没有了还手之力,到时他只能放弃并州,逃回鄯阳,或是别的地方。如此,我大唐不仅可以收复太原,平定河东,也可彻底铲除刘武周这个后患。”
“秦王之言乃至理,当无二论。”杜如晦肯定地说道,“屈突将军一向智识过人,自当明白秦王之理。今事不宜迟,当立即率军前行。”
“在下愚钝,差点误了秦王大事。”屈突通满面羞愧地对李世民说道,“在下只知爱惜士卒,却将国之大事置于脑后。此实为不该,请秦王恕罪。”
“何罪之有!”李世民朗声笑道,“老将军爱兵如子,我当好好嘉奖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屈突通放开手中的缰绳,屈腰向李世民深施一礼,接着大步直到自己的坐骑前,一脚踩着马蹬,飞身上了马。
李世民对着全体将士们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然后扬鞭策马踏上了前往雀鼠谷之路。士卒们虽疲惫不堪,但人人心中毫无怨言,他们打起精神,紧随秦王而去。这会儿,阴沉沉的天空中突然飘起了细雨,阵阵凉风吹拂着将士们大汗淋漓的脸庞,给他们平添了几分精神与力量。
李世民率军连夜赶往雀鼠谷的同时,宋金刚也命部队马不停蹄地逃跑。然而,定杨士兵因极度疲劳,行至三更时分,就一个个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不走了。宋金刚大怒,用处斩之罪威胁自己的部下,可他们就是不想站起来赶路。末了,他也没办法,只好索性命令士兵们歇息,天亮时分再出发。恰恰就是这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让李世民的部队有了反超宋金刚的机会,从而占据了决战的主动权。
翌日晌午,李世民引兵来到了雀鼠谷。这时,宋金刚的部队也达到了雀鼠谷西面的山脚下。宋金刚原以为自己可以顺利通过关隘到达介州,可不曾想到李世民已身跨骏马,横槊立于关道之上,身后是屈突通、秦叔宝等精兵强将。他见状不禁大吃一惊,立马命令尉迟敬德率军往前冲。可是杨伏念却不想与李世民硬拼,因为他深知军士疲乏无力,难以杀败李世民的精锐部队。于是,他便劝宋王回师于山脚下那片偌大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宋金刚低头沉思了半晌,也觉得这样做比较稳妥,便下令部队返回西山脚下驻扎,准备与李世民相持。
李世民知己知彼,明白仅凭自己的八千精兵是不可能击溃宋金刚,因此见宋金刚命军后撤,也不率军往前冲,而是令他们驻扎于关道。将士们见有机会可以休息一下极度疲劳的身心,十分兴奋,他们立马动手,支起了营帐,然后一头栽倒在里面呼呼大睡起来。
时至深夜,李世民还是不敢睡,怕敌军突然前来袭击自己。他身披铠甲,手执长槊,立在营帐前,两眼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不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够作出及时的反应,同时也再三叮嘱所有将士当裹甲枕戈而睡。这样,一旦敌军前来偷袭,就可即刻应战。此时,他已经非常疲倦了,极需合眼好好睡上一觉,以驱散浑身的倦意。可当那一阵阵响亮而均匀的鼾声随风吹到他耳畔时,他确实不忍心把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叫醒替自己放哨。为此,他只能苦苦撑着,等待着天亮。
好在这时,杜如晦从帐中钻了出来。他边打着哈欠边朝亮着灯光的营帐走过来,一眼瞧见秦王,不禁大吃一惊,接着就请他赶紧回帐中歇息。
李世民见是杜如晦,那双沉重的眼皮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他谢过杜如晦的关心后,跟他探究起了攻打宋金刚一事。默然片刻,他问杜如晦:“克明,你说说这一仗该如何打才好?”
“秦王,你以为该如何打最好?”杜如晦面带微笑地反问李世民,接着又说,“此仗至关重要,它关系到平定刘武周的成败,千万马虎不得。”
“说的对。”李世民神色凝重地答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贸然出兵攻打宋金刚。今敌军虽疲,然我军也如此,且兵马远不及他们多,因此我以为当坚守要道,以待后军至,到时我军便有三万兵马,且占据关道,当能大破宋金刚。克明,你以为如何?”
“秦王考虑得十分周全,自当万无一失。”杜如晦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宋金刚见我军兵马甚少,待其军士休整后,必会前来袭扰我军。”
“宋金刚想经雀鼠谷入介州,获取粮草,自然不会久困此地。”李世民说,“今日只因军士疲劳而不与我战,明日,他必前来挑战。”
“秦王说的是。”杜如晦微蹙着眉头说,“我军将士虽勇,然毕竟兵马过少,恐将寡不敌众。为此,在下实在是忧心忡忡呀。”
“克明,请勿忧虑。”低头思索良久,李世民忽得一计,便兴奋地笑道,“我有一计,可令宋金刚不敢前来袭营。”
“何计?”杜如晦眼露惊喜之色,连忙说道,“请秦王快说!”
“疑兵之计。”李世民脱口而出,“今夜宋金刚闭营歇息,不知我后军是否赶到。五更时分,我遣一军绕过西山,伏于路旁,待敌军引兵前来之时,便令其击鼓呐喊。宋金刚必会以为我后军已到,慌忙命军撤回营寨,不敢再贸然出击。如此,我等就可安心等待殷开山、秦叔宝他们引兵前来。”
“妙,秦王,此计甚妙。”杜如晦听罢,禁不住击节叫好,“宋金刚素有多疑,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更不敢贸然出兵了。”
“既然克明也以为此计可行,那就这么决定了。”李世民郑重地说道,“好,五更一到,我就命翟长孙率五百精兵前去设伏。”
“只要依计而行,必能迷惑宋金刚,以待后军至,两相夹击,可大破敌军。”杜如晦信心十足地高声说句,脸上漾着愉悦的笑意。
“殷开山、李君羡、程知节他们都是急性子,一定会催促部下加速行进。不出意外,后日大军必至。”李世民口气肯定地说。
“定当如秦王所料。”杜如晦望着李世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关心地说,“秦王,您已两日两夜未合一眼,请回营歇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精神好着呢。”李世民感激地笑答道,“再说,离四更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我怕到时睡过了头,把正事难忘掉。”
“在下在这儿守着,时候一到就把您叫醒,保证不会误事。”杜如晦催促道,“秦王,请进帐睡会儿,哪怕一个时辰也好。你呀,真是太劳累了。”
“你这么关心我,不去倒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李世民笑眯眯地对着杜如晦说句,“好,克明,那就有劳你了。”
说着,李世民挺起高大强壮的躯体,一转身朝亮着昏黄灯光的营帐内阔步走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五更。杜如晦准时来到了秦王营帐中,抬眼看见李世民睡得正香,有些不忍心把他叫醒。然此事重大,他不敢误了它,因此迟疑片刻,就俯下身凑到李世民的耳朵边,不轻不重地叫唤了声秦王。李世民实在是因过度疲倦而睡得太沉太死了,一时半会没有醒过来,直到杜如晦提高声音,连叫了好几声,才缓缓地睁开了那又沉甸甸的眼皮。听说时辰已到,他腾地从地铺上弹了起来。
接下来,李世民就和杜如晦一道来到了翟长孙的营帐内。此时,翟长孙已经站在帐中央,整理盔甲。他瞧见秦王进来,慌忙上前施礼。李世民回过礼,就直截了当地把自己此番前来的用意对翟长孙说了遍。翟长孙听说秦王令自己引兵设伏于路旁做疑兵,很是高兴,当下就授命行事。
不一会儿,翟长孙带领五百精兵,乘着暗淡的夜光,悄悄地绕过敌军的营地,向两里之外的那片树林快速跑过去。
果不出秦王所料,第二天上午,宋金刚引兵前来唐营挑战。定杨兵马众多,将近四万,他们冲着唐营高声叫阵,语言之间透出不可一世的味道。这使唐军将士十分恼火,他们当即纷纷向秦王请战。李世民想先挫挫敌军的锐气,故意不让部下出战。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他听见营外的叫嚣声小了许多,便知敌军已经有所泄气和倦怠了,便命军出营。
宋金刚见李世民终于肯率军出战,心里不禁一阵欢喜,冲着部下大喝一声,命令他们杀入唐阵。随即,定杨兵马如潮水般涌向唐阵。宋金刚也纵马挺刀,直奔李世民而来。李世民也不示弱,策马挥槊与宋金刚大战起来。与此同时,秦叔宝一枪挡住了尉迟敬德的马槊,与他缠斗在一块。
将与将斗,兵与兵杀。两军混战,喊杀声震天动地,场面十分壮观。由于定杨军占据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战不多久,他们就逐渐占据了上见。宋金刚见状大喜,不停地敦促手下人马拚命厮杀。可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如雷鸣般的战鼓声,不由一怔,猛地抬眼寻声望去,但见不远处人影晃动,旌旗飞舞。他仔细一看,发现风中飘扬的是大唐的战旗,胸口不由砰砰乱跳。不好,唐军的大部队已到!他在心里大叫了声,赶紧命令部队后撤。尉迟敬德、寻相也以为唐军从后面包抄而上,吓得慌忙引兵往自己的营地飞奔而去。
李世民见宋金刚中了自己的诱兵之计,满心欢喜,立即率军往后掩杀,追击到敌军的营前,方停了下来,接着率军回营。一路上,他看见那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敌军士兵的尸体,很是痛快。这一仗,唐军至少斩杀了宋金刚五千人马。这时候,翟长孙也领着那五百士卒赶来与李世民会合,接着他们一道带着胜利的喜悦,高呼着奔向营地。
宋金刚不知是计,以为唐军的大部队已及时赶到,因而不敢再贸然出兵了。他决定紧闭营门,坚守不战,等待刘武周率军前来增援。如此一来,雀鼠谷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李世民见宋金刚不敢前来挑战,知是中了自己的计,欣喜万分。他一面令将士轮流歇息,一面等待着后军的到来。
这时,身在晋阳宫的刘武周如坐针毡,焦虑不安。他获知宋金刚在雀鼠谷被李世民的军队截住,当下决定亲自率军前去援救。然而,内史令苑君璋却以为不妥,其理由是唐将刘弘基、李仲文率两万兵马镇守浩州关寨,定杨军难以击败他们而入雀鼠谷。苑君璋不仅不赞成刘武周引兵援救宋金刚,反倒劝谏皇上立即撤出太原,回师鄯阳,加固城池以抵御唐军。
说实话,此番刘武周率军入侵河东,就是想夺长安争天下,要他弃太原而回鄯阳,哪会答应?因此,无论苑君璋如何劝,刘武周就是听不进去,末了还勃然作色痛斥了一顿自己的妹夫。苑君璋知道刘武周为人刚愎自用,喜欢固执己见,很难采纳臣下的良言。因此,他见自己迟迟不能说服刘武周,也就不想再进谏,怕到时真把这个残暴的皇上惹急了,小命都可能难保。默然良久,他忽然长叹一声,走出了晋阳宫。
事不宜迟!刘武周当天就率领万余兵马出了太原,风风火火地赶赴雀鼠谷。部队疾行了一昼夜,于次日傍晚时分抵达了浩州关寨前。刘武周放眼一望,但见不远处的唐营旌旗猎猎,守备森严。为此,他心头不由一怔,同时也意识到此时强行冲过去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因此即刻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士兵也走累了,听说能下马休息,欣喜不已。圣旨一下,他们就纷纷跳下马,席地而坐,有的甚至一头栽倒在草地上喘粗气。
刘武周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镶金的马鞍上,举头凝望着西天那轮缓缓下沉的太阳,一边紧锁着眉头沉思。良久,他终于寻得一计,那张紫红色的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坚信自己今晚一定能够打败刘弘基,率军冲过浩州关隘,直抵雀鼠谷,想到这忍不住对着唐营哈哈大笑两声。
定杨大将高满政听到刘武周如此兴奋,便知皇上已经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于是满脸堆笑地向刘武周请示下一步的具体行动。刘武周瞟了眼面若重枣、身材魁梧的臣下,然后把自己的计策说给他听。高满政听罢,大赞皇上英明,此计一定能够大败唐军。刘武周被高满政这么一恭维,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对着高满政又是哈哈一笑,然后一挥金鞭,打马朝人群跑过去。接着,他命令将士们起锅造饭,三更出兵。
刘弘基得知刘武周亲自率军前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刘武周此番是想前去雀鼠谷增援宋金刚,若让他过去,必定会增加秦王击败宋金刚的难度,甚至有可能影响整个战局,因此截击刘武周就变得非常关键,绝不可掉以轻心。刘弘基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十分沉重,他独自坐在营帐中凝视沉思了好半天,然后命人把李仲文、丘行恭叫来,一同商量御敌对策。
不一会儿,李仲文和丘行恭肩并肩地迈进了主帅的营帐。他们向刘弘基施过礼,然后依次落座。默然片刻,刘弘基面色凝重地对两位部下说:“今刘武周亲自率军从太原而来,其目的就是想前往雀鼠谷增援宋金刚。若让他得逞,那对秦王相当不利。”
“将军说的对。”李仲文开口说,“今宋金刚被秦王截击在雀鼠谷,刘武周若过关,他必定会与宋金刚前后夹击秦王,这样秦王就有危险了。”
“没错。”丘行恭接话道,“秦王兵马不过三万,而宋金刚手上有五万人马,再加上刘武周这万余援兵,其兵力远远超过秦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刘武周兵马一到雀鼠谷,就会与宋金刚形成夹击之势,把秦王包围在雀鼠谷。果真如此,纵使秦王率军奋勇杀敌,也难击败宋金刚他们。”
“言之有理。”刘弘基微微点了点头说,“丘将军所说,正是我所想。刘武周引兵前往雀鼠谷,就是为了与宋金刚合围秦王,而要不让敌军得逞,就必须把刘武周截住,不让他的兵马通过,哪怕一兵一卒也不行。”
“将军说的是。”李仲文附和道,“我军镇守此关道,全是为了阻断刘武周与宋金刚之间的连接,先是断宋金刚的粮道,今得阻刘武周前往援救。”
“是呀,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刘弘基严肃认真地说,“倘若今日不能把刘武周挡在关外,那便是我等失职,到时得提头见秦王。”
“事关重大,我等当竭力而为,誓死截住刘武周。”丘行恭口气坚定地说了句,接着又问刘弘基,“将军,今刘武周已大兵压境,我等如何应付?”
“刘武周见我军营寨坚固,戒备森严,当不敢率军强行攻打。”刘弘基思忖着说,“依我看,刘武周当会采取偷袭之计,乘我军不备之时过关。”
“将军所言甚是。”丘行恭赞同道,“刘武周颇知兵法,善于用计,他明知以自己的实力打不过我军,想要过关,只能采取偷袭之计。”
李仲文想了想,很肯定地说:“若不出意外,刘武周当今夜伺机袭营。”
“应该是这样。”刘弘基点头道,“我刚才仔细观察了番敌军,发现他们并没扎营,且马未解鞍,人未卸甲。从中不难看出,他们夜间有行动。”
丘行恭兴奋地笑道:“将军已识破了刘武周的奸计,那我们今夜就将计就计把敌军诱入营中,痛痛快快地杀一阵。没准,还能生擒刘武周呢。”
“对,将计就计。”刘弘基沉思着说,“刘武周以为我军不知他今夜会前来袭营,因而不加防备。那我就按他想的做,故意摆出松懈的样子,诱使他引兵深入营地,然后我军从四面突然出击,将敌军围住厮杀。如此,可大败刘武周也。”
“此计甚妙。”李仲文点头兴奋地道,“将军,今时辰不早,请快下令吧。”
“好.”刘弘基用命令地口气说,“李将军,你引五千人马悄悄出营,埋伏在营后的林中。丘将军,你率一万人马埋伏在营前的关口,以阻击敌军逃走。本将军率余部镇守营寨,以诱刘武周入营。等鼓声雷动时,请两位将军即刻出兵包围敌军。”
“遵命!”李仲文、丘行恭两拳一抱,应命而去。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三更时分。这时,静寂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音。几分钟过后,一队人马乘着幽暗的夜光,悄悄地朝唐营走过来。快到营寨时,刘武周伸手向后一挥,示意部下停止前进,接着举目朝营内望过去。当看到只有数十个士卒在里面晃动时,他那颗砰砰直跳的心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这真是天助我也!刘武周压制不住兴奋,在心里大叫了声,脸上绽出了无比欣喜的笑容。
突然,刘武周大声喝令紧跟在身后的将士立即进攻。将士们得令,一个个拍马执械朝营门冲过去。那营门像豆腐做的一般,很快就被刘武周的兵马冲开了。门内数十名守兵见状,吓得四处乱窜。于是,定杨军便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杀进了营内。
这出奇的顺利有些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大将高满政一面催促部下向通往关外的方向快速前进,一面琢磨着唐军为何会如此懈怠。难道……他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神色慌张地提醒刘武周其中有诈。刘武周听高满政这么一说,也是一脸狐疑。
恰在这时,刘弘基率领人马从火光中杀了出来。刘武周瞧见刘弘基,立即打消了心头的疑虑,大喝一声,命令部下奋勇杀敌,冲出关去。此时,高满政也没时间细想,跃马挺枪直取刘弘基。两马相交,大战起来。两人武功皆了得,斗过数十余回合也不分胜负。刘弘基相当理智,明白此时不是与对手争高下的时候,而是要尽快把敌军引入自己的伏击圈,因此又斗过七八个回合,伺机露一破绽,诈败而走。
唐兵见主帅刘弘基败下阵去,也就一个个跟着他且战且走。刘武周瞧见唐军败退,非常高兴,命军紧追不舍。刘弘基看见定杨军没有识破自己的诱敌之计,暗喜不已。当他引兵退至后营时,忽然一阵鼓声乍响。刘武周吃了一惊,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就在这时候,从营门外传来了如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刘武周一怔,知道中计了,便拨转马头引兵往回跑。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定杨军还没跑到营门,李仲文就率领部下直冲了进来,把他们生生地堵在营门内。刘武周见前有李仲文堵截,后有刘弘基追赶,一时间乱了方寸。好在高满政沉着冷静,他一边命士卒奋力厮杀,一边护着刘武周往外杀去。刘武周手舞大砍刀,与高满政并力厮杀。他们虽遇到了李仲文的截击,但凭着自己一身本领,最终将他打败,并趁机杀出了血路。很快,他们就逃出了营外。
刘武周领着逃出来的五六千士兵,往营前飞也似的跑去。他为折了那么多兵马而难过,同时又为自己有机会脱身而庆幸。他突然仰面对着黑乎乎的夜空哈哈大笑一阵,嘲笑刘弘基不善用兵,说若能在此设伏,断了他的归路,必葬身于此。高满政听罢,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尚未消散之时,突然从左侧的弯道上闪出一队人马。刘武周见了,吓得魂不附体,策马就逃。还没跑出几丈,便被迎面而来的唐将丘行恭举刀挡住去路。刘武周大怒,挥刀朝丘行恭的头顶劈去。但见当的一声脆响,半空中冒出几颗耀眼的火花。接着,两人便使出浑身招数激战起来。
刘武周刀法娴熟,孔武有力,直打得丘行恭有点招架不住。然丘行恭一心想斩了刘武周以建奇功,因此硬顶着与他缠斗。可惜的是,此时高满政斜刺里杀将过来,一枪挡开了丘行恭的大刀。丘行恭见状,不免大吃一惊,他清楚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打不过刘武周和高满政这两员猛将,只得趁机逃脱。刘武周见丘行恭闪开,也不追赶,只顾着与高满政一道往前杀过去。两人的确凶悍无比,那些唐兵无法抵挡,只得放开条路让他们逃走。
刘武周幸运地逃走了,可他手下几千士卒却被唐军团团包围在关道之上,无法脱身。他们拼命厮杀,却不断倒在唐兵的刀枪之下。只见尸横遍地,血流成渠,惨不忍睹。末了,那些绝望的士兵见刘武周将自己弃之不顾,也就把内心那份忠心抛置脑后,纷纷弃械投降。
当第一缕曙光照亮大地的时候,这场惨烈的战斗便结束了。唐军取得了大胜,斩俘了刘武周近万人。这令主帅刘弘基异常欣喜,他当即大摆酒宴,犒劳全体将士。过后,他又命令全军坚守营寨,以防刘武周再度出兵。
刘武周大败浩州关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雀鼠谷,宋金刚听了,十分失望。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能得到太原兵马的援助,对李世民形成夹击之势,就很难突破唐军的包围了。此时,他一个人坐在营帐内长吁短叹,一筹莫展。真的,他驰骋疆场十余载,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像一条狗一样被人追着打。他恼羞成怒,忍不住在心里诅咒李世民,接着又握紧拳头重重地砸了下面前的桌案,以此来宣泄胸中的郁闷与恼怒。
这时,杨伏念正好走了进来,听到了那声巨响,也看见了宋王脸色阴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是,现在自己被李世民的大军围堵在雀鼠谷,进也不得,退也不是,哪能不心烦意乱,忧心忡忡呢?杨伏念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神情平静地走上前,拱手向宋王深施了一礼,然后在他身边的团凳上坐下。宋金刚依然一声不吭,只把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杨伏念。
杨伏念的面色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默然会儿才对宋金刚说:“宋王,今皇上已回晋阳宫,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派兵来增援我们,况且刘弘基死死守住浩州关道,就算皇上肯发兵,也难通过此关进入雀鼠谷,故而坐等援军来帮我们解围已是不可能的事。宋王若想突破李世民的重围,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是呀,皇上的救兵是等不到了,这本王心里也清楚。”宋金刚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看来,现在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杨伏念皱着眉头说:“宋王,今李世民的后军已到,驻扎在西原。他们与前军一道对我军形成了夹击之势,这对我军极为不利。”
“杨大人说的没错。”宋金刚沉声说,“唐军虽兵马不及我军,然其占据有利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他们粮草充足,可与我军长时间相持下去。”
“正因如此,我军不能等李世民粮尽自退。”杨伏念说,“今敌军粮足而我军乏粮,宋王宜速战。若等粮尽,军心必乱,到时再战难取胜哪。”
“杨大人言之有理。”宋金刚蹙着两道粗黑的剑眉说,“说实话,本王也想出营与李世民交战,可又恐敌不过他,到时反被他击败。”
“宋王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杨伏念照实说,“今唐军前后两军人马共有三万,且接连获胜,士气正盛,这不能不令人生畏。”
“正因为这样,本王才迟迟不敢出兵。”宋金刚毫不掩饰地说了句,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凝着层化不开的愁云。
“宋王若按兵不动,这无异于坐以待毙,最终必为敌军所灭。”杨伏念突然口气尖锐地说,“今若率军出战,尚有一线生机。请宋王裁决。”
这话虽有些难听,但也是事实,所以宋金刚听了这席话后,心头不由一怔,两眼愣愣地望了杨伏念好一会儿,然后又低垂着头,一边伸手下意识地捋着长须,一边沉思默想。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拿定了主意,抬眼盯着杨伏念,用无奈而又肯定的语气答道:“事已至此,本王也只能这样做了。好,本王决定明日出战。”
“宋王英明。”杨伏念拱手道,“众将士正等着宋王下令,请宋王出帐。”
这时,尉迟敬德和寻相众将应声走进宋王的帐中。他们听说宋王决定出战,人人脸上都流露出惊喜之色,纷纷向宋金刚请战。
宋金刚亲眼看见部将们肯为自己效命,深感欣慰,紧锁的眉头也顿时舒展开了。默然片刻,他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对属下说:“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拼死一战。”
“请宋王放心,我等誓死效命宋王,效命皇上。”众将挺直腰身,紧抱双拳,高声向宋金刚宣誓。
宋金刚听罢,高兴得哈哈直笑。他有理由相信,只要三军用命,就一定能够杀出重围。此刻,他一改先前的犹疑,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次日上午,定杨军五万人马倾巢而出,杀气腾腾地扑向唐营。宋金刚身披银甲,手执大刀,腿跨胡马,威风凛凛地奔到李世民营前,向他挑战。
李世民见宋金刚率大军前来挑战,非但不惧,反倒露出惊喜之色。如今殷开山的后军已到,且获得了充足的休息,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他们就等着开战呢。只是李世民顾虑到自己兵力不及宋金刚,不敢贸然主动进攻,而是耐心地等待着敌军出营。他料想宋金刚会因粮草匮乏而坐不住,不用几日就会率全军出营与自己决战。果真如他所料,今日宋金刚终于披挂上阵了。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哪能不欣喜呢?
李世民眼看着宋金刚的兵马飞奔到自己营门前,并且摆下了森严的阵势,却不想立即出战。宋金刚见李世民迟迟不肯出营接战,大怒,命人高声骂阵,以激怒李世民出战。然而,这一招对李世民不管用,他依然平心静气地注视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敌阵,一边思考着打败他们的计策。不过,他的手下却忍受不了敌人的谩骂,纷纷前来请战,恳求秦王立即下令出战。
李世民理解将士们的心情,不想责备他们的冲动,只挥手指着敌军说道:“各位将军,你们看看,敌军阵势是何等严整,气势又何等旺盛,他们人人欲杀败我军而挥师北上。此时,我等若贸然出击,必为他们所败。”
“宋金刚人马虽众,然皆为熊兵鼠将,不足为虑。”秦叔宝睥睨了营外的敌军一眼,不屑地说,“若我等出战,必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将军虽勇,可也不可小觑了尉迟敬德。”杜如晦望着秦叔宝呵呵一笑说,“宋金刚不仅兵马众多,而且手下猛将也不少。若与之硬拼,即便能胜,我军也会损兵折将,遭受重大的损失。今我军粮草充足,不必急于求战,可坚守营寨,以待时机。”
“克明所言甚是。”李世民赞同道,“今宋金刚粮草难支两日,故而求战心切。我军坚守不战,以挫其锐气,怠其心志,待其气势将尽之时,再出兵击之。如此,我军定能一举而击败宋金刚。”
“秦王之计甚妙。”屈突通附和着说,“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今宋金刚引兵前来求战,我军闭门不出,他们只能徒劳而返。如此三番过后,敌军的士气必将受挫,此时我军乘机出战,定可大败他们。我军不仅能取胜,而且损失也会很小。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话是很有道理,可我就是吞不下这口气。”秦叔宝一挥手指着外面的敌军,气恼地说,“你听,他们骂得多难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算得了什么,比起柏壁时差远了。”李世民毫不介意地笑道,“他们骂他们的,我们全当没听见。等他们骂烦了,骂累了,自然就不会再骂了。”说着又把眼睛转向秦叔宝,“叔宝,你一向胸襟开阔,怎么这会儿也斤斤计较起来了?”
“我看,秦将军不是在计较这些骂语,而是在轻敌。”杜如晦直截了当地指出来。
“雀鼠谷一战,事关重大,千万不可有任何轻敌思想。”李世民敛去笑容,正色道,“况且我军弱于对方,想要以弱胜强,就必须严阵以待。”
“秦王说的是。”秦叔宝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免面露愧色地答道,“既然秦王决定坚守不战,在下自当遵命,绝不提出战之事。”
“好!”李世民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又吩咐道,“各位将军,今敌势正盛,我军当避其锋芒,闭营坚守。本王请你们回到各自的地盘,率军坚守。”
“是!”屈突通、秦叔宝等将领命而去。
时间在叫骂声中缓慢地流逝,定杨将士个个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他们骂得口干舌燥,骂得筋疲力尽,可唐军就是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直到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中央,也不见李世民引军出战。为此,宋金刚焦急万分,怒火中烧,末了他按捺不住心头的那股强烈冲动,准备率军强攻唐营。他的主张得到了尉迟敬德、寻相等将士的支持,却遭到了杨伏念的反对。杨伏念以为己方的将士身心俱疲,而唐军将士精力充沛,且已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若此时出战,正好中了李世民的奸计,到时必败无疑。宋金刚听了杨伏念那番精辟的分析后,也觉得很是有理,就慢慢打消了强行攻打李世民的念头。过了会儿,他知道将士们已经饥饿难忍了,便下令撤兵回营。
于是,定杨军个个耷拉着脑袋,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朝自己营寨缓步地走去。他们乘兴而来,结果却扫兴而归,情绪十分低落。
李世民看见宋金刚引兵而回,脸上漾起了愉快的笑意,随后便命令将士们轮流吃饭、歇息。他断定,晌午过后宋金刚一定会再次出兵。